看着时间不早,老者向什长使了个眼色,什长上前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二位今天就说到这吧,以后还有机会。令尹项伯大人有些话想单独与太公说,还请谅解。”
“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谅解又能如何?”吕雉冷冷地回了一句,向刘太公拜别,然后就被两名女卒带走了。
看到大门闭上,项伯这才上前打了一拱道:“老太公受苦了!”
刘太公抬眼看了看项伯,问道:“大人就是项王叔父项伯?”见项伯点点头,刘太公又道,“那老朽明白了,令尹大人也是奉项王之命来说项的吧?”
项伯听得出来刘太公话里的愤懑,但他并不计较,他是为议和而来,定然要耐心说服面前这位倔强的老人:“太公误解了,太公大概还不知道,我与汉王乃儿女亲家呢!”
“哦!有这等事情?”刘太公想不通,儿子怎么能和敌手的叔父结成亲家。
这时候,门又“吱”一声被推开了,原来是什长带着士卒送上了酒菜。什长将鼎锅点燃,项伯便吩咐道:“我与太公说话,你等不经传唤,不能进来。”
“诺。”什长旋即退下。
鼎锅的酒热了,项伯亲自上前为刘太公斟满酒,随后他将鸿门宴前前后后的经过述说一遍。当然,他隐去了项籍的言行,将一切推给了已不在人世的范增身上。
刘太公开始还有着戒备,及至听完故事,他对项伯的印象完全变了,顺手端起面前的酒觥道:“如此说来,大人不仅是季儿的儿女亲家,更是他的救命恩人。老朽不敬别的,就敬你大义在胸。”
两人就这样一边说话,一边饮酒。大部分时间都是项伯斟酒,他每每举起酒觥,都不忘言及刘项当年携手共诛暴秦的枝节:“若今日刘项再度结盟,天下早已海清河晏,百姓再无流离之苦。如此,则天下大幸矣。”
刘太公饮下面前的酒,心里自忖这是你我能定的事么?但开口却说道:“项公好意,老朽同感。”
放下酒觥,项伯就将话题转到现实上来:“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情,眼下楚汉两军在荥阳、成皋相持年余,百姓饱受兵爨之苦,想必太公也不愿意看到吧?”见刘太公点了点头,项伯继续说道,“项王不忍见百姓流离失所,将士疲惫不堪,故托我来与太公商议。”
话说到这里,项伯再度打量着刘太公,却是水波不兴的感觉。
刘太公举起酒觥,开口说道:“听大人的语气,项王是有心议和。这是两国君主之间的事情,老朽又能作甚?”
闻言,项伯就笑道:“太公是明白人,怎么这事都看不透呢?霸王担心汉王心生芥蒂,不肯议和。若老太公能修书一封劝解汉王,则议和早成矣!”
到这时,刘太公终于明白项伯来此的真正目的。他猜想着幕后的项羽此刻的心境,显然,他将自己当成要挟儿子的工具。那么,他又能够给儿子什么呢?
果然,项伯说话了:“若太公能说服汉王议和,则太公翁媳与家人团聚有望矣。”
项伯的话刚一落音,就招来刘太公的哈哈大笑:“老朽明白了,大人来此就是为了一封家书。”项伯正要说话,刘太公抢在前面发声了,“这个不妨请大人转告项王,要老朽修书不难,但要先放了吕雉……”
“这……”项伯捻了捻胡须道,“只要汉王退兵,太公、吕夫人自然要回到汉王身边。”
“扣押老朽翁媳,本就违背礼义。既然刘项结为金兰,岂能要挟强逼退兵?你等先放了吕雉,老朽再修家书也不迟。”刘太公言罢,不再说话。
项伯不免有些尴尬:“既是议和,就该都有诚意……”
话还没有说完,刘太公接道:“放了吕雉就是表明项王议和诚意。”
闻言,项伯就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刘太公的思绪转过弯来,脸上现出活泛的神色:“老朽知道大人是臣下,做不得项王之主,就请大人将老朽之意转给项王定夺……”
话说到这里,刘太公这是给自己一个体面的台阶,项伯于是站起来道:“太公之意,我一定转达。”言罢告辞,出门去了……
“什么,要寡人先放了吕雉?”项羽两眼圆睁,瞪着项伯,“刘老太公是糊涂了么?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项伯眨了眨眼睛道:“他希望放了吕雉,以示大王诚意,也在情理之中。”
“照叔父看来,只有放了吕雉,才能言和?”项羽并不需要得到项伯的回复,他将目光转向钟离眛和项声,“你等也以为必须放了吕雉么?”
“万不能放。我军眼下在兵力上大大超于汉军,动兵之日,即是收复成皋之时。”钟离眛因陈平的离间,至今仍然心有余悸,每遇重大关头,都最先表示支持。
项声当然也不甘人后,摩拳擦掌道:“何必多费口舌,干脆杀了刘太公翁媳,夺回成皋。”
“糊涂!”项伯指着项声申斥道,“亏你还是项氏之后,动辄杀伐当头,岂知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杀了刘太公就能屈汉王之兵,大王早就动了刀枪,还需要等到现在吗?”
见状,项羽明白项伯是绝不赞成杀人的,遂转了说话的语气:“叔父所言有理,过两天就遣使者前往汉营议和。此刻已是午膳时间,寡人要宴请叔父,去传虞夫人过来。”
“诺。”中官下去准备了。
这场宴席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席间,项羽和两位将军轮流向项伯敬酒。杯来盏去,到酒阑席散时,项伯已经进入醉乡了。
“改日我要亲自拜谒我那亲家,商议公主与睢儿的婚礼。”当项羽吩咐中官扶项伯到传舍歇息时,他仍然眯着醉眼道,“籍儿不可对老太公……”一句话没有说完,靠在中官肩头便睡着了。
对这一切看得最清楚的莫过于虞姬,所以当项羽转过身来时,虞姬就面露不悦道:“大王如此对待令尹,有失尊长之礼。”
“不就是让他多喝了些酒么?醒来后寡人亲自上门谢罪。”项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虞姬喝了些酒,两腮艳若桃花,但说出的话却是清晰明朗的:“令尹远道而来,不单是为了劳军。论起来,项睢是大王堂弟,他既已与汉王结为姻亲,大王就不能不顾忌这些。再说,杀了她翁媳,传将出去,还有哪家诸侯敢与我大楚结盟?没有诸侯协力,大王安能取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