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任由刘季占着荥阳、成皋,又遣卢绾、冯敬伙同彭越掠我城池么?”
“令尹不是已经说过要议和么?一年来两军相持,足以说明单靠力战,不能奏效。若能通过议和劝其退兵,岂非良策?”虞姬又将淮梅和淮英看守刘太公翁媳所知一一说给在场的君臣听,极言刘太公与吕雉并无罪,“王陵之母前车可鉴,请大王一定谨慎。”
在虞姬说话的当儿,钟离眛与项羽、项声暗暗交换了眼色,几个人都明白,虞姬绝不赞同杀了刘老太公。钟离眛与项声更清楚项羽之爱虞姬之深,也不可能为一个刘老太公而伤了虞姬的心。钟离眛拧着眉毛沉思片刻,忽地脑际闪过一道光亮,抬头面对大家说道:“方才夫人一席话,宽慈感人。末将也以为,决不能因两军战事而杀了刘老太公。”
项声却是雾里看花,犹疑不定道:“依将军之意,既不能杀,也不能放,那就只一条路,再开战事了?”
“大王刚从梁地西来,征尘未洗,此事且待大王与夫人商议之后再做定夺。”钟离眛笑着说罢,向项羽眨了眨眼。
项羽会意,起身道:“钟离将军所言,甚合吾意,此事今日且到此吧。”他转身看了一眼虞姬又道,“有劳夫人向刘老太公转达寡人之意,彼乃刘季之父,亦寡人之父也,寡人不会妄起杀机的。”
闻言,虞姬的眼里充满了温暖和喜悦。离开大帐时,她为项羽整了整战袍,不无眷恋地说道:“大王也早些回来。”
虞姬离开的脚步婀娜轻盈,久久定格在项羽的眸子里。直到钟离眛在耳边提醒,他才回过神挥了挥手道:“你们也散了吧。项声今日就回荥阳,以防刘贼偷袭。”
“诺。”项声答应一声,告辞出帐去了。
见钟离眛没有走的意思,项羽疑惑道:“你怎么还不走?”
“臣有话要说。”说完,钟离眛附耳小声嘀咕了一阵。
但见项羽频频低头,口中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钟离眛回到营中,即刻传来龙右领,将写给刘邦的信札交给他道:“速用箭射往刘邦军营。”
且说樊哙正带着从事中郎巡营,有一伍长匆匆追来禀报,说在营寨内的大树上看到一支箭羽上带着一封信札,请他验看。
“深山老林,何来书信?莫非是鬼写的。”樊哙不耐烦地接过书信,看了一眼,只见锦囊上写着“汉王刘邦亲启”。他举目朝广武涧对面眺望,只见有人影晃动,顿时明白了八九分。他不敢怠慢,忙来到刘邦大帐,见张良也在,遂道明情由,递上书札。刘邦打开一看,但见上面写着——
西楚霸王拜汉王吾兄:
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倘为天下计,且有胆识,不妨一会如何。
“这不是欺我不擅力战么?”刘邦从项羽的字里行间读出奚落和讽刺。当年攻打外黄和定陶时,项羽曾向他谈起过少年举鼎的故事,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刘邦从心底暗笑项羽是个莽汉,转手将信札交给张良。张良看了一眼,也笑道:“莽者岂能得天下?”
“子房以为如何应对?”
“礼尚往来。既然项羽有约,大王不妨一见,且看他说些什么?只要我军严阵以待,料他也不敢轻易过涧。”
“好!”刘邦传曹窋进来,“传令给周勃、夏侯婴,分别埋伏在广武涧两侧密林中。子房、樊哙随寡人会会这个不可一世的霸王。”
樊哙看着刘邦与张良商议会面,就从心底笑他们迂腐,笑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见什么面,杀过去擒了项羽,天下归一,岂不快哉?”
刘邦也不生气,反而讽喻他道:“你也该多看些兵书了。总这样,将来如何应对强敌?”
“读什么书?”樊哙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哪有卖狗肉痛快,俺一读书就头疼。”
刘邦也不责怪,虽说樊哙时不时会说些不着边际的怪话,可一旦上了战场,却是不顾生死的。用其所长,遏其所短,是刘邦一贯的用人之策。
第二天,刘邦应约与项羽会面。三通鼓响之后,但见“汉”字大旗下,刘邦身披斗篷,腰挎宝剑,骑一匹雪青马,立在阵中间。他的左边,依次是张良、樊哙;右边是夏侯婴、周勃。曹窋作为侍卫,紧跟在刘邦身后。
刘邦抬眼向对方阵营望去。阵中间还是那熟悉的人,熟悉的长戟,熟悉的乌骓马,只是已非昨日兄弟。在项羽左边,是声名赫赫的钟离眛,右边是项声。楚军队伍严整,一副临战气氛。果然,看到刘邦的身影后,项羽说话了,一开口依旧是声若洪钟:“刘季吾兄,久违了。昨日差人送书,欲你我二人对阵,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刘邦轻轻挥了挥马鞭,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眉宇间却含着笑意道:“我宁斗智,不能斗力。匹夫之勇,谈何对阵?”
闻言,项羽脸上一阵发热,明白刘邦这话暗含了对他两次中陈平离间计的讽刺。他不由得气涌三焦,对跟在身后的三名右领道:“谁愿意为寡人擒获刘季,赏百金。”
话音刚落,就看见阵中冲出一名年轻壮士,催马上前,直奔刘邦而来。
张良见此情景,向樊哙点了点头。但见樊哙对身后一名楼烦校尉使了个眼色,那校尉张弓搭箭,“嗖”地一箭飞向楚军右领,不偏不倚,正中咽喉。
放言要擒获刘邦的楚军右领是楼烦人,一看见自己兄弟落马,第二位无法冷静了,不等项羽发令,立即出阵挑战,必欲取刘邦首级,为自家兄弟报仇。可刚刚奔出几步,又被汉军楼烦校尉射杀。如此再三,楚军右领们个个失色,再也没有勇气出阵挑战了。
钟离眛见两军对阵刚刚开始,楚军就失三位右领,不免怒火上冲,向后摆了摆手。只见龙右领手下士卒抬着一张案板上来,上面躺着刘老太公,被绳索紧紧地捆绑,口中塞了绢帛。
项羽就在旗下发话道:“想必汉王已经看清了,你父现在俎上。你若不退兵,我将烹了你父。”
刘邦没有想到两军对阵,项羽却拿老父亲要挟,心中就不免彷徨了,暗暗地打量张良。
张良小声道:“此乃诈术,项贼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如此禽兽之举。”
刘邦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些,重新面对项羽,话语却多了底气和决然:“好你个项羽,我与你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我父即你父,烹我父即烹你父,那就请分我一杯羹。”
这话传到刘太公耳里,他心中便如刀绞,忍不住老泪纵横,在心底骂道:“三儿禽兽不如,老朽必死矣。”
再说项羽听了刘邦的一番话,也是暗骂刘季寡廉鲜耻,置老父安危于不顾。眼看着威吓不成,便持戟出阵,欲向刘邦挑战。秋风吹起项羽络腮胡须,那脸就益发显得铁黑;配上一身铁色盔甲,褐色战袍,平添了几分杀气。刚才那一连射杀三名楚军右领的汉军楼烦校尉,完全被项羽的气势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