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昊劝道:“事已至此,将军自怨无益。为今之计是迅速返回东岸,那里距我大营很近,尚有反转之机。”
龙且认为此言有理,他奋力划开水浪,朝东岸游去。周昊紧紧跟在身后,拨开拥挤不堪的尸体。两人刚刚游上岸,就听见从滩涂上传来一位汉将的声音:“前面可是龙且将军,灌婴在此等候多时了!”
龙且四处打量,见周围都是汉军,灌婴持刀立马,面容冷峻,便知道自己走投无路了。他转身对周昊说道:“我等深受大王之恩,岂可降贼?随我杀过去,即便玉碎,也不枉为楚将。”
“愿随将军赴死。”
两人直奔灌婴而来,灌婴挥刀下去,周昊的兵器就落在地上,很快就被汉军擒住。这时候,灌婴又说话了:“汉王乃当世明主,素来仰慕将军骁勇。将军若能弃暗投明,我定当保荐将军。”
“哈哈哈……”龙且伸手抹了一下脸颊的水渍,从牙齿缝间发出一阵冷笑,“灌将军错了,我非陈平,岂可投降毁一世英名。今日狭路相逢,宁死也不愿为阶下囚。”言罢,挥动宝剑向自己的脖颈抹去,一股鲜血喷上天空,将雪白的芦花染得通红。
见状,灌婴长叹一声:“可惜一代名将,就此殒身了。”
韩信在侍卫的簇拥下进了战场,灌婴下马来到车前道:“末将恭迎右相。”
韩信下得车来,双手打拱道:“将军辛劳。”在他的身后,跟着曹参、夏侯婴、李必和骆甲。
灌婴向韩信禀报,说龙且被围后自刎身亡。
“他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龙且好像经过一场艰苦的跋涉,四肢无力地躺在沙滩上,只是那双不甘的眼神含着太多的意味。韩信见状,心头忽然掠过一丝酸楚。心想像龙且这样的将军,为项羽出生入死,到头来却是如此结局,他长叹一声道:“龙将军一世英雄,就失在轻敌自信上。”他伸出手,轻轻滑过龙且的眼帘,那双眼睛便合上了。
韩信站起来,看了看夏侯婴又问:“高密城如何?”
骆甲立即上前禀报道:“末将率部攻进高密城,发现田广早就逃往城阳了。末将未能擒获田广,请将军降罪。”
韩信挥了挥手道:“此事在预料之中,由此观之,田广对楚军能否操胜也是疑虑的。”
经过与龙且的较量,诸将再一次见证了韩信的运筹帷幄,心中的诚服又增添了不少。这一点,韩信有着强烈的感受,回想这些年的经历,心底平添了对刘邦的感激。当然,他心底最感谢的还是萧何与夏侯婴。
“将龙且尸骨入殓送往楚营,他毕竟是一代名将,项王心腹,当入土为安。”
韩信继续沿潍水北行,沿途所见,被射死或淹死的楚军尸体阻塞了河道。龙且之死对项羽的打击必然是巨大的,但眼前的情景没让他觉得有丝毫的轻松。
“穷寇当追。”韩信对跟在左右巡看战场的诸位将军道,“灌将军即日起率部攻打城阳,务必生擒田广;曹将军进击田既;太仆与李、骆两位将军随我进攻博阳,务必擒获田光。如此,则三齐之地定矣。”
当晚,韩信在高密城中大宴诸将,酒至夜深,方兴尽人散。当大帐内只留下他一人时,所有的心事便渐渐浮上心头。从蒲坂渡河一路东来,燕赵收于囊中,定齐指日可待。屈指算来,离开襄国已有两个月了。记得在他奉诏离开襄国东行的前夜,张耳趁着夜色到访。茶过三巡,张耳几乎是贴着韩信的耳朵说道:“万分感激足下说服汉王封我于赵。诗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汉王众臣中,萧何善政,却不能决胜千里;张良善谋,却不能挥动千军。唯足下进可以旌麾奋指,退可以游刃有余。我想问一句,定三齐后,足下有何打算?”
“这……”韩信明白张耳的意思,但他还是谨慎地说道,“我归汉不久,如何……”
“足下之言差矣。齐乃海域鱼盐之地,物阜民丰,疆域辽阔,岂能一日无君?况乎齐之距汉中,迢迢千里。足下若治齐,于公,乃为汉王分忧;于私,乃足下兴业之地。还请足下早做筹谋。”
他不得不承认张耳所言正对自己的心思,可当时他除了留下感谢的言辞外,并没有任何赞同的表示。而第二天黎明,刘邦就闯入军营夺了他的印信。他在心底庆幸自己亏得谨慎,否则……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伴随着帐外的寒风,就着帐内红红的炭火,他搁置心头的思绪重新活跃起来。张耳封了,韩王信封了,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呢?这三齐之地是自己身披战尘打下来的,封王也是当之无愧;何况大泽乡揭竿以来,诸侯蜂起,自己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韩信呷了一口热茶,暖了暖腹,重新坐在木炭盆旁想心事。哦!他想起来了,就在前几日即将与楚军展开大战前夕,他接到了张耳送来的信札。由于战事,他竟然忘记了。韩信起身急忙在案上寻找,终于找出一张薄薄的绢帛。信不长,但意思很明确,就是提醒他不要忘记了临行前的谈话。
韩信决计接受张耳的建议,向刘邦上书请封。他来到案几前,缓缓铺开绢帛,拿起笔,思绪却踯躅了。他清楚自己的战绩,也清楚自己的来路,更警觉汉王身边的张良、陈平等人。是的!上书既要让刘邦明白自己的请求,又不至于给人留下口实。半个时辰过去,韩信终于将反复斟酌之后的词语落在绢帛上——
右相、大将军臣韩信昧死上书汉王陛下:
自奉命入齐以来,臣击齐楚军于潍水之上,楚将龙且伏诛;取城阳、克博阳且在旦夕之间。三齐地定,天意民心。然则,齐伪诈多变,反复之国也。楚在其南,虎视眈眈。故臣欲借假王而镇之……
写完书札,封好信件,韩信望了望帐外渐渐透明的晨曦,心想不知汉王会如何看待这事呢?
“嗯!应当遣一位可靠的使者去广武。”韩信手扶案头,讷讷自语。
“李左车。”忽然这个人的形象浮现在脑际,韩信在兵临齐国的日子中,他左右参谋,屡立战功。他去见刘邦,定然不负嘱托……
广武前线两军对峙,剑拔弩张,刘邦在栎阳仅仅停留了四天。但他利用这四天时间,却干了几件必办的事情。
他首先关心的是太子刘盈。刚一回栎阳,来不及与夫人温存,他就把萧何、吕臣和刘盈传到面前,详细询问了情况。刘盈聪慧,不但对答如流,且有所思虑,这让刘邦十分高兴。当晚,他留萧何、吕臣在宫中小宴。席间,刘盈彬彬有礼,谈吐不凡。刘邦兴之所至,欲多饮几觥,却被戚夫人劝住。萧何、吕臣也是乘兴而归。
刘邦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命工官处做了一颗司马欣的假头,用鸡血涂了,悬挂在栎阳城楼三日。萧何有些不解,问道:“司马欣已死在汜水之上,为何于此悬挂头颅?”
“丞相难道忘了,栎阳乃塞国之都,寡人就是要告知栎阳臣民,从此塞国不复在矣!”
萧何笑了笑道:“大王此意在于告知项羽,关中属大汉也。”
刘邦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头颅在挂出的当日,吸引了不少人来看。那些识文断字的,看着旁边的王榜,情知塞王先是归汉,彭城大战中复又降楚,便骂其朝三暮四,盛赞汉王乃天下英主。这些并不值钱也不解决现实问题的赞语传到刘邦耳内,他笑了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