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离开栎阳的前一天,萧何特地请关中名医来为刘邦诊脉,察看伤情。那医家解开刘邦的衣襟,看到伤口基本痊愈,只留下铜钱大的伤疤,不禁惊呼道:“大王真天子矣。”
“先生何出此言?”刘邦淡淡一笑。
“小人曾到广武涧采药,东西两岸正一箭之隔,可楚军箭矢却偏了许多,未及心扉,此非天意乎?”
萧何在一旁听了,忙命中官取了百金送与医家。
第四天,刘邦无论如何不能再停留了。他将刘盈叫到面前,言明此次要带戚夫人和如意回广武,要他安心留在栎阳读书习政,不可心有旁骛。
刘盈闻言,眼睛里噙着泪花,却又不敢任性。他将一肚子的话咽回去,怯怯地说道:“儿臣尚有个不敬之请,请父王帮儿臣接回母亲。”
刘邦将刘盈搂在膝下,许久没有说话。是啊!几年了,他也无缘见到吕雉。上一次卢绾从楚营回来,说虞姬对吕雉很宽厚,他到现在也难以置信。他默默地抚摸着刘盈的长发道:“你放心,父王记下了。”
萧何依依不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函谷关前。
刘邦留步道:“千里相送,终有一别。丞相身负治理关中,保障前方辎重之任,还望珍重。”
萧何闻言,干脆下车与刘邦步行朝关前走去。路上,萧何说了自己的估计和担忧:“两军对峙,恐难分胜负。项羽一时要调动大兵,似有些力不从心,很可能遣使前来议和。到那时,大王就该把视线转向南面,毕竟您离开南郑很久了,而雍齿一人镇守,久了恐怕……”
萧何没有说完,刘邦已猜到下面的意思,平静地说道:“丞相不必担心,雍齿穷途末路才来归汉。他很清楚,像他那样的性格绝不可能见容于项羽。他只有跟随寡人,才不致成为项羽口中之食。不过,丞相的担忧也不无道理,等大势渐趋平稳,寡人便遣子房南行,一则接夫人出关,二则也好察看情势。”
到得关前,郦商早率守关将士出门迎接。
看见郦商,刘邦心中就充满了内疚。郦氏兄弟两人一文一武,为大汉立下了累累战功,可郦食其却惨死于田广之手。他一想到这些,就从心底埋怨韩信不该出尔反尔。尽管小修武夺兵暗示过韩信,但他至今仍没有明白韩信的心思。既然大举攻齐,行辕却不前移,他究竟要干什么?
郦商闻言,言语中就充满感激之情,道一声“大王请”!径自在前面引导,守关将士排成长长的甬道,刘邦、萧何穿过甬道,朝关城署而来。
进了关城署,刘邦第一眼就看见案几上摆着郦食其的灵位。萧何眼快,抢先上前向灵位行了大礼:“郦先生,大王来看望足下了。”随之代刘邦上了三炷香。
伴随着香烟袅袅,郦商双膝跪倒,头抵着地,很久没有抬起。
见状,刘邦的心再度悠悠颤动,暗暗决定回广武后要诏令韩信加快进军,务必扫灭田齐,给亡灵一个交代。
第二天,萧何和郦商在函谷关向刘邦告别。
刘邦握着郦商的手叮嘱道:“关中安危系于将军,定当佩弦自急,勿负我望。”
“请大王放心,除非臣殒身,否则,项贼休想进关一步。”
带着戚姬回到广武军营,刘邦向张良、樊哙、周勃等人说起函谷关祭祀郦生的情景,仍然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他在迎接的臣僚中发现了陈平,便问道:“爱卿何时到广武的?”
陈平忙上前见礼:“臣在敖仓击败项声、曹咎军后,便将防务交给刘公子、樊公子和王吸、薛欧几位将军,疾疾赶回广武复命,却不料大王回了栎阳。”
刘邦点了点头:“敖仓安危关乎我军生死,务必严防死守。”
张良不失时机地奏道:“大将军遣使到了广武,我军已攻破临淄,连克高密、博阳、城阳等城。齐王田广逃亡,中途为身边禁卫所杀。齐相田横闻田广死,乃自立为齐王,率部攻灌婴部,为灌将军所败,其率五百骑奔往彭越军中。”
刘邦截住张良的话头令道:“诏令卢绾、冯敬前往彭越军中索要田横等人,押回广武。”
张良看了看几位同僚,摇摇头道:“大王待彭将军不薄,可彭将军至今左右彷徨。若他接纳了田横,我军则无可奈何。为不使彭越归楚,不如暂忍一时,待击败项羽,一切皆迎刃而解。”
陈平接上张良的话道:“军师所言,虑远而谋深。臣也以为不可因田横而坏了大局。”
刘邦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此事就先这样!传令给大将军,命他加速清剿齐国残军,不可犹豫。”
张良又提醒道:“大将军使者现在传舍,正等待大王召见。”
“哦?令他来见。”
大约一刻后,韩信的使者李左车双手捧着封了签的上书来到刘邦面前。
在行过礼后,刘邦命中官呈上上书,从头到尾浏览起来。他先是眉目掩藏不住的兴奋,继之眉毛渐渐收拢,及至读到最后几句时,嘴角就挂上了恼怒。放下上书,刘邦看着仍跪在面前的李左车,终于忍不住愤懑道:“寡人被困于此,日夜盼望右相前来佐我退项楚之兵,彼反欲自立为王,此与昔日武臣何异?”
刘邦顿时明白此言之意,转而以不无嗔怪的语气道:“这个重言,为何对寡人也吞吞吐吐的。大丈夫平定了诸侯,就该做个真王。陈中尉,寡人命你即刻起草诏命,封韩信为齐王。你等亦当以齐王为楷模,勠力同心,光我大汉基业。”说完,他又走到李左车面前,扶起他道,“使君一路劳顿,改日寡人在行辕设宴招待。”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从真怒到假怒,从埋怨到嗔怪,不仅李左车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张良和陈平都为刘邦的敏锐而暗中叫好。以致李左车在起身的那一刻都情不自禁地赞道:“臣曾事于赵王歇,也曾奉命出使西楚拜见过项王。然大王胸襟阔朗,令臣铭感肺腑。回到临淄,臣定将大王恩典禀报右相。”
送走李左车,散了诸将,刘邦只留下张良说话。在厅内只有两人时,张良情之所至地赞扬了刘邦。刘邦却不无狡黠地眨了眨眼道:“寡人听说李左车善谋,他不会看破其中玄机吧?”
张良朝外瞅了一眼道:“听其言,观其行,李左车当不会节外生枝。”
刘邦点了点头:“不过从今以后,对韩重言须多所提防。寡人欲遣你为使者前往临淄宣达诏命,此意卿明白么?”
“臣明白。”张良向刘邦施了一礼,告辞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