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杰带着四个衙役押着武兰珍去了望海楼教堂,一路上看热闹的百姓不断跟随,到望海楼教堂时,已经有千把人了。刘杰让衙役站在望海楼教堂门外,他则带着武兰珍要进教堂与王三对质。教堂回答说并没有叫王三的教民,水火会的人就起哄让武兰珍进去一个个辨认。教堂起初不肯,但看到天津百姓群情激昂,只得一边让刘杰带武兰珍进教堂,一边派人立即报告法国领事丰大业。
刘杰和两个差役带着武兰珍进了教堂,武兰珍神色惶恐,结结巴巴,不但没找出王三,就连他说的影壁墙根本也不存在。影壁墙是中国四合院才有的建筑,教堂内不可能有。刘杰也怀疑武兰珍撒了谎,但此时教堂门外民情汹汹,不是计较的时候。他只有劝说百姓安分守己,官府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法国领事丰大业带着秘书西蒙,远远看到教堂外有上千百姓在吵嚷,有的还向教堂内扔砖头,他于是掉头回城,去三口通商衙门找通商大臣崇厚说理。丰大业这人十分傲慢,在天津城内,他认为只有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才配和他说话,其他府县官员连资格也没有。他深通中国官场规则,只要拿住了崇厚,其他官员就只有唯命是从。
崇厚已经得到天津百姓堵了望海楼教堂大门的事情,知道麻烦事又来了。好在刘杰已经去处理,他也就故装不知,不去接这烫手的山芋。听说蛮横的法国领事丰大业又气势汹汹到通商衙门来了,他知道来者不善,就躲在后堂不见,让师爷先去应付,听听丰大业想干什么。
丰大业要求崇厚派兵去保护望海楼教堂。
崇厚心想,此时派兵去无异于火上浇油。派少了不顶用,派多了他也没有。于是他让师爷带两个巡捕去劝说百姓离开,并转告丰大业,天津百姓正在气头上,最好先躲躲,不然局面没法控制。
丰大业见崇厚躲着不见他,已经憋着一肚子火,现在见只派两个巡捕来敷衍自己,他早就火冒三丈了,而且他平时在崇厚面前蛮横惯了,掏出枪来乱放,把巡捕和师爷吓得抱头鼠窜。
“猪,中国官员都是蠢猪,我不怕中国百姓。”丰大业带着秘书西蒙出了通商衙门,再去望海楼教堂。他以为自己是堂堂法兰西帝国驻天津领事,足以吓走闹事的百姓。
在狮子林桥上,他遇到了刘杰一行。刘杰已经劝说百姓离开了教堂,正要前往通商衙门向崇厚报告。
“为什么不派兵保护教堂?”丰大业责问道。
刘杰对丰大业向无好感,说道:“本县是大清官员,没有听你调遣的义务。”
这话翻译过去,丰大业怒不可遏,崇厚可以避而不见,一个小小的知县也敢顶嘴?这是对他法国领事的不敬,是对法兰西的藐视!他拔出枪来对准刘杰就放,刘杰身边的长随是他的族侄,拿胸膛去挡。“砰”的一声,他胸口冒出的血立即把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洋人杀人了,打啊!”不知谁喊了一声,人潮汹涌,淹没了丰大业和他的秘书西蒙,等人群散开,两人已成了两具尸体。
事情到此还不算结束,水火会鸣锣示警,百姓都跑到街上,先是放火烧了望海楼教堂,接着又烧了法国领事馆。中国人分不清天主教和基督教,不仅烧法国天主教堂,连俄国的基督教堂也一并付之一炬。所遇到的外国人,不问哪国统统杀死。更有一部分人则趁乱抢劫,洋人的财产要抢,中国人的财产要抢,整个局势完全失控。官府一面救火,一面出兵弹压,无奈顾此失彼,一直到晚上才算平息下来。结果是除了丰大业、西蒙外,被杀死的还有法国领事馆两名随从,法国传教士谢福音,法国、比利时、意大利、爱尔兰籍修女十名,法国侨民二名、俄国侨民三名,中国教民被杀死三十多名。
消息传出后,七国军舰云集天津大沽,联合向清廷提出抗议,要求镇压天津乱民,惩办地方官吏,将天津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等人抵命。
次日,崇厚的奏报到京,此时慈禧、恭亲王俱在病中,文祥丁忧回籍,当时总理衙门当值的总理大臣,管事的是宝鋆和董恂。军机上有三个人,一个是宝鋆,一个是李鸿藻,还有一个是沈桂芳。宝鋆是两头都要兼顾,真正是焦头烂额:“老董,偏偏这时候王爷和文相都在病中,西边也病了,真把人急得要上吊。”
慈禧的病,是因为她的亲信太监安德海上年被处死。安德海以给同治帝大婚采办龙袍的名义出京,雇了两艘大船,请了专门为他掌眼的珠宝商、绸缎商,还有侍候之人共十五六个,一路沿运河南下。他出京是得了慈禧的默许,但因为怕别人阻拦,因此并未告知恭亲王等人,所以连表明身份的勘合也没有,因此仔细追究起来,便是私自出京。本朝王法,太监私自出京是死罪。
活该安德海倒霉,他平时跋扈惯了,得罪了同治帝,也得罪了恭亲王,慈安也看他不惯。结果三个人联手,给直隶总督、山东巡抚、两江总督、漕运营总督等运河沿岸大员下了密旨,一旦发现安德海的行踪,立即抓捕。擒虎容易放虎难,天下尽知安德海是慈禧的亲信太监,捉拿安德海必然得罪慈禧,所以在直隶地界,曾国藩没敢动手。山东巡抚丁宝桢处事果敢,对安德海这样的阉宦向无好感,快刀斩乱麻,不但捉拿了安德海,而且不待圣旨就提前就地斩决。
慈禧见人已经被杀,心里窝着火,但表现得却相当深明大义,她下旨严厉整顿宫禁,严禁太监不法,结果得到清流一致好评。她对丁宝桢赞赏有加,下旨奖赏。这些都是被逼出来的,她心底对恭亲王、慈安还有她的儿子同治非常不满,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一肚子窝囊气憋在心里,最后憋出病来,头晕、厌食、浑身无力,太医调治了数月,并无明显效果。
恭亲王是因为去年夏天先中暑,后来又吃冰镇西瓜压住了凉气,被庸医所误,结果大病数月,至今不能正常入值。文祥则先是丁母忧,后来因病续假,此时正在盛京家中养病。这也难怪总理衙门接到崇厚的奏折便一片惊慌,手忙脚乱。
崇厚简要奏报了教案始末,论及原因则归罪于地方官平日太放纵百姓,仇视洋人,未能尽到安抚职责,因此要求朝廷押解张光藻、刘杰进京议罪。至于这场大祸,他自知无力摆平,便请朝廷责成直隶总督曾国藩赶赴天津查办。
七国联合向大清施压,又陈兵海上耀武扬威,此时非有威望素著而又善于处理洋务的大臣前往办理不可。曾国藩素著威望,而且又是直隶总督,由他去天津处理,天经地义。只是此时他也在病中,在保定养病。
“咳,单单这时候都病了。”慈禧问宝鋆道,“让曾国藩去天津,他身子到底怎么样?”
“曾相的身体一直不好,头晕,眼也看不清,公文都是靠幕僚读给他听。但他向来公忠体国,只要他能撑得住,一定肯前往天津为国分忧。”宝鋆回应道。
“只要他撑得住,那他要是撑不住呢?”慈禧还是考虑得周全一些,“先给曾国藩一道旨意,表明朝廷倚重之意,让他知道朝廷需要他又顾惜他身体,不要让他觉得朝廷不顾这些老臣的死活。”
“嗻,奴才谨遵慈谕。”宝鋆觉得肩头轻松不少,有曾国藩去挑这副重担,他略略宽心,唯一期盼的是曾国藩身体能够支撑得住,尽快移节天津。
天津道周家勋专程到保定向曾国藩报告天津教案,但在见曾国藩之前,他必须先见一见臬司钱鼎铭。一则因为天津教案已经是刑案,臬司职责所在,必须正式呈报;二则钱鼎铭深得曾国藩器重,先与他商量个章程,总比自己贸然去报告要好得多。
钱鼎铭当初在江苏跟着李鸿章办营务、办洋务、办厘捐,是他的得力臂膀,也为曾国藩所看重。曾国藩调任直隶总督,面对积案如山、拖延成习的积弊,决心大刀阔斧清理积案、以申民冤。曾国藩第一个重用的人就是钱鼎铭,让他出任直隶按察使,要他两年之内清理掉所有积案。钱鼎铭放手大干,对积案审理不力的道府县官员连参十几人,结果两年不到,积案基本清理完毕。在曾国藩眼中,他便成了一等一的能员。
钱鼎铭已经知道天津出了教案,而且死了不少洋人,祸惹得不小,但具体情形还不得而知。周家勋一到,他连饭也顾不得吃,就先听他报告教案始末。等周家勋说完,他便说道:“听说朝廷已有上谕给侯相,我正打算过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分劳,你来得正好,我们一起过去。”
两人到了总督府,曾国藩在签押房接见,陪同的还有曾国藩的二公子曾纪鸿,幕府心腹薛福成。
“调甫来得正好,你先看朝廷的上谕。”曾国藩一说完,曾纪鸿便把刚收到的上谕捧给钱鼎铭——
崇厚奏:津郡民人与天主教启衅,现在设法弹压,请派大员来津查办一摺。百姓激于众忿,将法国领事群殴致死,并焚毁教堂等处房屋。仍着崇厚督同地方文武,将该民人等设法开导,妥为弹压,毋令聚众再滋事端。曾国藩病尚未痊,本日已再行赏假一月。唯此案关系紧要,曾国藩精神如可支持,着前赴天津,与崇厚悉心会商,妥筹办理。匪徒迷拐人口,挖眼剖心,实属罪无可逭。既据供称牵连教堂之人,如查有实据,自应与洋人指证明确,将匪犯按律惩办,以除地方之害。至百姓聚众将该领事殴死,并焚毁教堂,拆毁仁慈堂等处,此风亦不可长。着将为首滋事之人,查察惩办,俾昭公允。地方官如有办理未协之处,亦应一并查明,毋稍回护。曾国藩等务当体察情形,迅速持平办理,以顺舆情而维大局。原折着抄给曾国藩阅看。将此由五百里各密谕知之。
崇厚的原折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只怪地方官办理不善,而对自己的责任却无一句实责,钱鼎铭颇不以为然道:“本来是洋务事件,崇厚却完全卸责给地方,又请侯相前往办理,他自己落得一身轻松,真是岂有此理。如果不是他一味媚洋,洋人何以如此蛮横无理?洋人如果不是如此蛮横,天津百姓哪里会有这样大的怨气?天津教案,与崇厚处理不善关系极大。”
“调甫,现在说是谁的责任都为时过早,也无益。周观察驻在天津,情形应当熟知,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各国现在情形如何?法国、英国都有兵舰在大沽,他们上没上岸?”曾国藩摆了摆手问道。
面对询问,周家勋立即接口道:“洋人是又怕又愤,天津的洋人都跑到各国的兵舰上去了。洋兵虽然没有上岸,但态度很差,法国公使和法国舰队统领要求杀地方官偿命,不然就要把天津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