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说是炮械损坏。”
“那么炮械到底如何?”
“有损坏,但再战毫无问题。而且,此时逃走,会影响军心。”
哈富门说了炮械受损情况,黄浩胜不等他说完,跑进指挥室大声说道:“我们不能逃走!”
何广成见是方管带的外甥,脸上堆起笑容道:“黄公子,我们不是逃走,是回旅顺修理。我们受损严重,既不能自保,也不能助战,白白受损。”
黄浩胜反驳道:“老何,你这话糊弄不了人,济远舰首两门主炮,一门受损,还有一门可用。尾炮只是炮身不能转动,照样可以发炮,何况舰上还有47公厘(毫米)炮两门、37公厘炮九门和金陵造钢炮四门都毫发无损,怎么说炮械俱毁?”
方伯谦训斥道:“回你的管轮岗位,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方管带,我不是以你外甥的身份说话,我是以管轮二副的身份劝你,不要临阵逃走,马上返回战场,如果炮械都不能用了,那时候我第一个赞同撤离。”
方伯谦怒容满面,指着外甥的鼻子道:“你别帮着洋人来和我作对,那些小炮中看不中用,能起什么作用?”
“我宁愿回战场战死,也不当逃兵。你们要是逃跑,我就跳海!”
方伯谦没好气道:“随你的便,跳海也行,冲桅杆撞死也没人管你!”
一会儿,一个水手冲进来报告:“方管带,黄二副要跳海。”
方伯谦冲出指挥室,果然,黄浩胜正爬到舰舷上。他知道这个外甥的拗脾气,只好拉下脸皮说道:“你快下来,咱们再商量。”
“我就站在这里,等你回航了我就下来。”黄浩胜不愿意下来。
甥舅两人正在对峙,突然轰的一声,舰身剧烈抖动,黄浩胜跌到海里。
方伯谦登上舷梯,茫茫大海,哪里还有黄浩胜的影子。再看船头,原来撞上了搁浅的扬威。扬威排水量小于济远,扬威搁浅,那么济远更容易搁浅。何广成下令立即转舵离开浅滩。
“我们去找黄二副。”两位平时与黄浩胜要好的水手说罢,一人一个救生圈,纵身跳到海里。
此时,众人发现有日舰似乎要向这边驶来,方伯谦于是下令:“加足马力,返回旅顺。”
搁浅的扬威号经此一撞,不但陷得更深,而且船侧被撞开了一个大洞,水汩汩而入,结果半小时后侧翻,除六十五人获救外,舰上其他官兵全部殉国。广甲舰管带吴敬荣见济远逃走,于是随之也逃。
此时,致远、经远、扬威、超勇四舰沉没,济远、广甲两舰脱离战场,战场上只剩下定远、镇远、来远、平远四舰,而日军还有吉野、高千穗、秋津洲、浪速、松岛、千代田、岩岛、桥立、扶桑九舰。伊东祐亨发出命令,第一游击舰队聚歼来远、靖远二舰,本队五舰聚歼定、镇两舰。
第一游击舰队发挥航速快、射速快的优势,以四舰围攻两舰,靖远、来远都受伤起火,但两舰毫不退缩。靖远炮手执牵索正在瞄准之际,被打来的敌弹击飞头颅,粉碎的头骨打在周围炮手的身上。身边的士兵立即伸手将其扶住,然后将躯体移交给后面士兵,自己取而代之,紧握牵索,矫正标尺,继续发炮射击。来远舰尾起火,火势炽烈,不得已关闭通风管。两舰退向大鹿岛方向水浅处,一边应战,一边救火。第一游击舰队吨位都超过靖远、来远两舰,不敢靠得太近,怕搁浅。靖、来两舰抓紧时间救火,十几分钟后大火扑灭,来远舰内轮机人员长时间身处高温的包围之中,无不焦头烂额、双目俱盲。
此时定、镇两舰弹药将近,不得不放慢发炮速度。日军舰队的三景观舰虽然巨炮超过定、镇两舰,但由于船身小,头重脚轻,舰身不稳,尤其转弯时歪斜严重,因此瞄准很难,有时一个小时才能发射一炮。定、镇两舰装甲极厚,因此虽然中弹百余发,却依然能够应战。后来定远主炮击中日军旗舰松岛号四号火炮炮身,穿过上甲板和右舷侧,并引爆了附近的弹药。松岛所存装填“下濑火药”的开花弹发生剧烈爆炸,日军死伤一百一十三人。一位军官记录了爆炸后的惨状:“头、手、足、肠等到处散乱着,脸和脊背被砸烂难以分辨。负伤者或俯或仰或侧卧其间。从他们身上渗出鲜血,黏糊糊地向船体倾斜方向流去。滴着鲜血而微微颤动的肉片,固着在炮身和门上,尚未冷却,散发着体温的热气。此情此景,已经使人惨不忍睹。但更为凄惨的,是那些断骨……这不是普通的小炮弹,而是三十公分半巨弹的爆炸。因此,被击中的人,自然要粉身碎骨,肌肉烧毁,形迹无存,仅余断骨而已。这些断骨,已无皮肉,好像火葬场火化后拾到的白骨……”舰长只好把乐队拉来充当炮手,但各炮都已不能使用,伊东祐亨只好下令改以桥立为旗舰。
战斗进行至午后五时左右,伊东祐亨见比睿、赤诚和西京丸不知去向,扶桑先已受创,松岛完全丧失作战能力;千代田、岩岛、桥立虽受伤略轻,但此三舰决非定远、镇远对手,且松岛受创后,日军士气低落,斗志涣散,实已无力再战,只好发出信号,命令第一游击舰队归航。下午五时三十分左右,伊东率残余日舰主动向南退走。
历五时之久的黄海大战至此结束。
临阵逃走的济远舰,于九月十八日夜里两点左右回到旅顺,方伯谦一路如惊弓之鸟,水米未进,此时进了港内,又饿又渴又困。他匆匆饱餐一顿,然后和衣小寐。他告诉亲兵,五点时叫醒他,他要向旅顺营务处总办龚照玙报告战况。
亲兵如约叫醒他,虽然睡意仍沉,但他强打精神起身,匆匆洗刷后去见龚照玙。如何报告,他已经想了若干遍。龚照玙也已经听说济远舰回来的消息,但仅此而已,所以见到方伯谦便先问道:“方管带,怎么回事?遇到倭舰了?”
“岂止遇到,是一场大恶战。”方伯谦描述战况,自然是越激烈越好,“昨天十一点钟,我军十一舰在大东沟外遇倭船十二只,彼此开炮,打得非常激烈。我舰队先把日舰冲散,到了三点钟,我又被彼冲散。日舰航速快,开炮又快,炸弹不但爆炸,还带着烈火,我定远舰首桅杆折断,致远被沉,来远、平远、超勇、扬威四舰已经不见,想来凶多吉少。”
“丁提督他们呢,为什么没一起回来?”龚照玙又问。
这是最关键的,也是最尴尬的,但方伯谦要表现得坦**自若,他一拍大腿道:“嗐,别提了,济远阵亡七人,炮手几乎全部死的死伤的伤,炮械全部毁坏,船头又漏水,我就是想在战场上帮忙也帮不上,反而要连累他们来保护我,所以大家都说,不如赶紧回旅顺修好,至少能保住一条舰。”
听话听声,龚照玙就语带责备地问道:“方管带的意思是,战斗还没结束,你就带着济远先回来了?”
方伯谦字斟句酌地回道:“战事也快结束了,丁提督他们,大约不用多久也该回来了。”
就是退出战斗,也该等丁提督他们一块回来。龚照玙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方管带辛苦,你先休息,我安排人赶紧帮助修理,我还得立即给李中堂发报。”
李鸿章早晨七点多就接到龚照玙的电报,知道大东沟外发生海战,致远已沉,来远、平远、超勇、扬威四舰“已不见”,到底是受伤退出战场,还是被击沉?看来方伯谦也不清楚。那么方伯谦为什么先回旅顺?即便济远受伤,那么也应该与舰队一起返回。要么就是战斗还没结束,不然他一条受伤的舰何故能够先回到旅顺?总不至于其他各舰都沉没了吧?
李鸿章急切地等待消息,到十点多,终于等到丁汝昌的电报,丁汝昌是上午九点到达旅顺的,他与各舰管带核对情况,清点损失,上报李鸿章,“昨日在东沟外,十二点与倭船开仗,五点半停战。我军致远沉,经远火,超勇、扬威一火一驶山边,烟雾中望不分明。”战果则是:“倭军十一船,各员均见击沉彼三船。”但我军至少已沉四舰,比日舰多沉一舰,何故?丁汝昌在电报中说,“倭船快,炮亦快且多,对阵时,彼或夹攻,或围绕,其失火被沉者,皆由敌炮轰毁。”
随后又收到汉纳根电报,战况与丁汝昌所报一致,损失情况且更为详细明确:“我军失船四艘,致远沉,经远火,超勇、扬威搁岸并被火。倭船被我击沉者三艘。我军船炮皆经受伤,军火亦经用罄,乘夜驶回旅顺。我军阵亡受伤者甚众,丁军门、泰乐尔及本人皆受轻伤,定远船上管炮尼格路斯、余锡尔皆阵亡。我军船只加工修理,三十五日方可再战。”然后又请求派快轮接他及受伤洋员回天津。
李鸿章分析两人电报,初步判断双方损失差不多,我方多损失一舰。而失利的原因,则可从丁汝昌电报中寻到蛛丝马迹,“倭船快,炮亦快且多”,恰好说明主要问题在于我舰性能及火力不及倭舰。而这些问题,则责任不尽在北洋。李鸿章将丁、汉两人电报,转发总署,同时发报给丁汝昌:
接电,此战甚恶,何以方伯谦先回?各船损伤处赶紧入坞修理,防日舰复扰。北洋运兵船在东沟恐日往拿,如“高升”故事,深为危虑。
到了晚上十点,又接到盛军统领吕本元从义州发来的电报,说义州已经有平壤溃兵赶到,平壤已经陷敌,左镇尽节,溃兵纷逃,叶、卫安州、定州皆不守,正往义州赶来,他已经派兵火速前往接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