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华灯我也看了,护卫我也见了,福晋、侍女的礼我也受了,睿亲王你也出来了,我看,他们也该休息了。”
多尔衮佯装十分惶恐地说道:
“庄妃十多年来,头一次驾临臣府,臣惟恐迎驾不周,有负皇恩。既然庄妃性喜素静,臣用心错了。乞庄妃宽恕。”
多尔衮说完,挥了一下手,福晋、侍女、长史迅速离去,长廊的华灯,相继熄灭,庭院里留下一层惨白的月光和月光中杉松那一簇簇漆黑的影子。睿亲王府恢复了寂静,变得空旷而瘆人。
这时,亥时将尽,天上的圆月已升到中天,高耸殿宇的阴影,遮掩了正殿的朱窗和窗下的台阶,屋檐的黑影落了下来,形成了一圈黑幕,衬托着殿堂里的两个对手。
此刻,庄妃正站在殿堂一侧的珠宝玉器前,佯装观赏这些珍奇的珠玉。多尔衮恭顺地跟在庄妃的后面,准备随时回答这个女人的提问。
今晚,多尔衮决计不急躁暴烈,他要用恭顺谦让的态度,对付这个女人;在忍气吞声中度过他需要的时辰,直至正白旗阿山的马蹄声传来。但是,当他看到庄妃身穿的一件白绸紧袖旗袍,特别是旗袍上那朵绿**时,他的心震动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感觉渗透周身。
不知是民间故事的影响,还是戏台上鬼魂的印象,一身素白的庄妃,使多尔衮立即想起月光下女鬼的形象。那惨白、秀丽、坦然、镇定的脸,那炯炯闪亮的目光,那偶然间迷人的一笑……真是一个漂亮的鬼魂啊!在他的印象中,这样的鬼魂,从来都是刚烈的,机敏的,精明的,不畏强暴的。多尔衮明白:这样不怕死的女人,总是难以对付的。
庄妃在沉默中,也在琢磨着跟在身后的多尔衮:
“今晚睿亲王,没有狂妄,只有恭顺;没有骄傲的神态,只有谦和的举止;没有逼人的锋芒,只有周到的朝仪。这不是真实的多尔衮,而是矫饰起来的睿亲王啊!”
庄妃琢磨着,从这颗珠玉走向另一颗珠玉,从这件玉器走向那件玉器,思索着:
“是等待阿山的到来呢,还是掩盖着另一个霹雳的行动?狡诈凶狠而又难以捉摸的睿亲王啊!”
在沉默的对峙中,多尔衮终于说话了:
“臣多尔衮斗胆请示,銮舆深夜降临臣府,想必有重要事情要臣办理。”
庄妃一面观赏着眼前的一只五色玛瑙杯,一面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如果没有重要事情,是不敢深更半夜踏进睿亲王府的大门的。”
“多尔衮恭听庄妃谕示。”
“明天就要召开诸王贝勒会议了,睿亲王对嗣君事宜,究竟有何打算?”
多尔衮急忙拱手说道:
“臣惟清宁宫之命是从。”
庄妃心里一愣,她没有想到多尔衮的回答,竟是如此的简单,如此的狡猾,如此的难以捉摸。
苏麻喇姑听了,觉得十分茫然,暗暗地瞟了庄妃一眼。庄妃似乎仍然在注视着那只闪着五色光泽的玛瑙杯,根本没有在意,只是在嘴角里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忽然,庄妃说话了:
“皇后命我前来,想听一听睿亲王的想法。”
狡猾的多尔衮,根本没有正面回答庄妃的问话,而是极其殷勤地向前跨了一步,指着琳琅耀眼的珠玉宝器,神态恭顺地说道:
“这个五色玛瑙杯,是天聪九年(1635年),臣率领轻骑,驱驰万里,在青海滩头,根除了漠北大雄林丹汗,招回其子额哲,夺回成吉思汗遗留的玉玺——‘制诰之宝’,献给太宗皇帝时,太宗皇帝赏赐给臣的。”
庄妃看着,听着,从五色玛瑙杯的折光里,突然发觉殿堂门外,闪动着绰绰的黑影。她向苏麻喇姑看了一眼,苏麻喇姑会意,便伴着她走向另一件玉器,观赏起来。
多尔衮疾步跟上,恭顺地解说道:
“这一套翡翠连环珠,是崇德元年(1636年),臣驾船渡海,攻占朝鲜江华岛,使朝鲜降服,当带着朝鲜世子李溰、凤林大君李淏、麟坪大君李濬,凯旋至盛京时,太宗皇帝赏赐的。”
这一套翡翠连环珠,确实是稀世之宝。九颗绿色的珠玉,在一块洁白玉石中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椭圆形,闪着绿色的光泽。庄妃也是第一次看见,她真有些惊愕了。皇太极爱才,把这颗稀世之宝赏给多尔衮,是发人深思的。她揣摩着多尔衮的心思,走向另一件玉器。
“这是一对东海猫儿眼姊妹珠。长得极其相似,就像人间的双胞胎一样。据说,它生于东海,是从一个特大的贝壳里发现的。崇德三年(1638年),臣毁边墙,越长城,绕过北京而至涿州,击杀明朝骁勇主帅卢象升,一举而震惊中原。太宗皇帝在凯旋的宴会上,亲自把这对东海猫儿眼姊妹珠赏赐于臣,并高声对朝臣说:‘朕与御弟多尔衮,亦人间之姊妹珠也。’”
多尔衮的回答,意思十分明确:这些放着奇光异彩的宝石,就是一部辉煌的历史。这部历史说明,大清的江山,北到漠北,南至鸭绿江,西临山海关,都有多尔衮的心血和汗水。战功赫赫的睿亲王,决不会把皇位让给别人的。
庄妃不再观赏另一边摆放的宝物——那些宝物肯定也是皇太极赏赐的,便在身边的一张紫檀木垫椅上坐下,准备向多尔衮作最后的摊牌。
突然,一个黑影跨进殿堂。庄妃凝神一看,是多尔衮的心腹、镶白旗总管旗务大臣苏克萨哈。她知道,这个长脖子谋臣,是奔走于盛京和广宁城之间的关键人物,心里不免惊慌与狐疑起来:
“难道广宁城有了新的变化?”
苏克萨哈走进殿堂,极有礼貌地向庄妃请了安,然后向多尔衮禀报道:
“禀报睿亲王,贝子硕托、郡王阿达礼,深夜前来,请见睿亲王。”
“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