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苏克萨哈显得为难的样子。
“说吧!”
“贝子硕托讲,两红旗将士坚决反对豪格继承皇位,请睿亲王以国事为重,勿存妇人之仁,从众议而承大统。若睿亲王再有推辞……”
苏克萨哈故意把话停了下来,用眼角瞟了一下庄妃,突然放大嗓子说道:
“如睿亲王再有推辞,两红旗将士,将效南国宋太祖赵匡胤陈桥之遇,以黄袍加于睿亲王之身!”
庄妃心里骤然一惊,举目向多尔衮看去,多尔衮佯装惊慌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禀奏道:
“这是硕托、阿达礼意欲谋反,要陷多尔衮于不义。请清宁宫立即发精锐兵马,逮捕两红旗谋反将领,防患于未然。”
多尔衮的奏请,使庄妃反而警觉起来。同时,站在她身边的苏麻喇姑,轻轻一动,用臂肘触了一下她的左臂,送来了关切的暗示,她立即镇定了。苏克萨哈的禀报是真实的吗?多尔衮的奏请可行吗?如果根本没有这码子事情,后果是什么呢?如果把两黄旗调出盛京,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呢?足智多谋的睿亲王啊!
殿堂里出奇的寂静,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殿堂外也宁静得出奇,似乎连清风也停止了吹动。多尔衮跪在面前,两眼闪着狡黠的光;苏克萨哈站在一旁,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庄妃被多尔衮逼到墙角,要么反抗,要么就擒,似乎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庄妃叫多尔衮站起,迎接了多尔衮的这个挑战。她微微一笑,轻松地说道:
“这好办!如果贝子硕托、郡王阿达礼真要谋反,我让谭泰接待他们就是了。只怕他们是恫吓睿亲王吧?”
多尔衮的目光退缩了,苏克萨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庄妃接着说道:
“陈桥黄袍加身,历史上就那么一次,哪里会那样容易的处处发生呢!几百年前,赵匡胤与赵普、石守信暗中密谋,借口抵御辽兵南下,带着队伍离开后周的京城大梁,在陈桥驿玩了一个小把戏,让将士们把黄袍披在赵匡胤身上,赵匡胤便扭扭捏捏地当了皇帝。咱们这里没有陈桥,只有一个辽河桥。也没有一个和硕亲王离开盛京,带着兵马去抵御大明东来,只有一个饶余郡王阿巴泰去了塔山、连山,可今天,他已经回来了。难道会有人把龙袍披在阿巴泰的身上吗?”
多尔衮心里惊慌起来,什么辽河桥?什么赵匡胤的密谋?难道这个女人知道了正白旗入京的秘密?他不禁脸色苍白,汗湿额头了。
庄妃没有让多尔衮缓过气来,紧接又抛出了更为扎心的刀子:
“其实,赵匡胤他们早就密谋的陈桥兵变,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便放在晚上,编了一个故事,借着一点由头,说什么‘天星下凡’呀!讲什么‘神仙托梦’呀!就搞起了兵变,欺骗天下那些糊涂蛋,和那些假装糊涂的乱臣贼子!晚上,真是干坏事的时辰啊!”
多尔衮周身战栗起来,什么“故事”呀,“由头”呀!……都像在敲打自己。难道“天雷落‘龙槐’”、“开箱见龙袍”这些精心策划的事情,这个女人全都知道了?他紧握的手心里,沁出了冷汗。
庄妃看着多尔衮神情的变化,没有手软,继续向多尔衮的心灵深处捣去:
“此时,是八月十三日亥时,盛京平安无事。距明天的诸王贝勒会议,还有四个时辰,也不一定就闹出什么大事。两红旗的兵马,都在内治门、抚近门之外,就是想搞黄袍加身,也进不了盛京。两黄旗已经封死了所有的路卡,特别是八个城门。”
多尔衮绝望了,血液向头顶涌去,眼睛发红了,快要发疯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念头在心里产生了:与其几个时辰之后束手被擒,跌入监牢,莫如现时骤然而起,先发制人。是啊,在这个正殿里,不用任何人,不用任何武器,就凭这双冷汗浸湿的拳头,霎时间,就会使眼前的这两个女人粉身碎骨……
多尔衮咬紧牙关,目不转睛地盯着庄妃,心在剧烈地跳动,仇恨在不断地增长:这秀丽的容颜,这晶莹的眼睛,这迷人的神态,为什么偏偏长了一颗摸不准、看不透、抓不住、令人可怕的心啊!挖出这颗心来,什么都清楚了!
也许庄妃察觉了多尔衮即将失去理智的神态,也许庄妃对多尔衮的才智仍然寄予希望,也许庄妃准确地、巧妙地掌握了事态发展的分寸,也许完全是一种偶然因素的巧合,就在这十分重要的关键时刻,庄妃拉紧的绳索放松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对苏克萨哈说道:
“你去告诉贝子硕托和郡王阿达礼,今晚我到睿亲王府,就是要和睿亲王商议嗣君事宜。清宁宫决意不再拥立肃亲王豪格。他虽然是太宗皇帝的长子,为人又忠厚爽直,但只知其武,不知其文,今后,大清要叩关而入,问鼎中原,这副担子,他挑不起来。两红旗将士尽可以放心。”
多尔衮即将断裂的神经突然松弛了,一股憋在胸中的闷气,悄悄地舒散着;一丝快意,悄悄地浮了起来:
“清宁宫到底还是退让了,忍痛抛弃了肃亲王豪格。女人啊,女人总是软弱的!”
多尔衮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庄妃,那漂亮的脸上流露出的不是惊慌,而是坚定;不是痛苦,犹豫,而是从容,自信。
这使他突然想起今天午后在三官庙与索尼的会见,以及索尼那刻板固定的回答。清宁宫抛弃豪格,难道是为了在另外一个皇子掩盖下,让这个女人登上皇位?这也是不可容忍的。
苏克萨哈听了庄妃的话,从绝望中醒悟过来,以为清宁宫改变了主意,转向拥立多尔衮了。他正要向庄妃跪倒谢恩,多尔衮却跨步上前,神情更加恭顺地问道:
“清宁宫既然决意不再拥立肃亲王豪格,那么,究竟属意何人?”
庄妃没有马上回答,她看了一下苏克萨哈。苏克萨哈知趣地向庄妃跪倒:
“臣这就去向贝子硕托、郡王阿达礼传谕庄妃的旨意。臣告退。”说完,并不离去,只是用眼睛偷偷地注视着多尔衮。在多尔衮微微点头之后,苏克萨哈才匆匆地离开了。
让苏克萨哈离去,是庄妃处事细心。因为,一向专横霸道的睿亲王,在自己的臣下面前,一直是说一不二的。现在,殿堂里只有一个侍女,政治上的交易更便于进行了。
聪明的多尔衮,也领略到了这个意思,所以,他同意苏克萨哈离去,以便这个一向尊贵的妃子开口。但庄妃精明的用心,多尔衮疏忽了,大意了。苏克萨哈带给后寝书房阿济格、多铎的消息,是清宁宫一个虚假的让步。这个虚假的让步,使多铎和阿济格满意了,从而减少了庄妃此时的危险。多尔衮站在庄妃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等待着庄妃的回答。
“给睿亲王看座。总不能老是站着讲话啊,况且这是在睿亲王府里!”
庄妃这话是说给苏麻喇姑的,但多尔衮听了,一种品味不出的甜蜜感觉,“嗖”的一下散遍周身。这声音的柔和、动听、体贴,与刚才那锋利、尖刻、噎人的言词,真像出自两个女人之口。多尔衮走神了,意乱了,色情太重的睿亲王啊,如痴如呆了。当苏麻喇姑把垫椅移来的时候,他顺从地坐了下来,竟然忘了朝仪,没有给永福宫的妃子谢恩。
“皇后要我来亲自告知睿亲王,清宁宫决意拥立皇九子福临继承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