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文武朝臣都傻眼了。
济尔哈朗心中一阵惊喜:好!又是一个苏麻喇姑!
代善心中一阵快意。从昨天起淤积在胸中的对苏拜的怨恨,今天婉儿替他在吴拜身上发泄了。
多铎在震惊中,瞥见了代善和济尔哈朗快意的神色,看着吴拜惊恐失神的样子,脸上火辣辣地发烧。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是在宁寿宫,只要这个侍女把口一张,几个后宫侍卫就会拥出,拿下吴拜,以“图谋危害后宫”之罪议罚。后宫的朝制比前殿更为严厉啊!不能这样灰溜溜地返回,不能让代善和济尔哈朗太高兴了,不能让这个刚刚**的臭娘们儿春风得意!要从代善、济尔哈朗、婉儿的神色变化中,抓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他接过吴拜的话,急忙对婉儿说:
“吴拜心急失言。既然傅太医正在为圣母皇太后诊病,我们等一会儿就是了。请你代为禀奏:肃亲王豪格,今天已被释放回府,摄政王已令刑部详加考察,以免忠良蒙冤。告发人苏拜,摄政王已下令拘捕审讯了。”
代善、济尔哈朗、文武朝臣都被这个意外的变化吸引了,几乎同时把几十道目光投向多铎。多铎完全感觉到了,他目不斜视地注视着眼前的婉儿。这个侍女的脸上毫无反应,那两道弯弯细眉没有一丝抖动,那晶莹秀丽的眼睛,是平静的,清冷的,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此时,傅胤祖走出东次间来到正厅。这个老太医显得十分劳累,神情呆滞,老态龙钟,步履也显得呆迟。多铎急忙迎上询问:
“圣母皇太后的病……”
傅胤祖似乎刚刚发觉是辅政王多铎,惊慌地欲跪倒请安,被多铎双手扶住。老太医含含糊糊地说:
“大清不幸,朝廷不幸啊!”说着,泪水流出。
“快说,圣母皇太后病恙如何?”
傅胤祖为难地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辅政王询问,臣只有以实禀报:圣母皇太后现时面无华色,情志不舒,肝胀气郁,阳亢阴虚,并有惊怪之状,呻吟不止……”
代善和济尔哈朗听清了,心儿沉重了。
文武朝臣们听见了,发出微微的叹息声,有几个六部官员,表现出故作惊讶的神态。
多铎重重叹息一声,追问老太医:
“这种病症缘何而起?”
“这种病症,通常都是由于劳思过度,心情过于紧张引起的。特别是突然的刺激,会使这种病症突发。”
“有治愈的奇效药方吗?”
“唉!病去如抽丝。哪有什么奇效的药方,只能滋阴降火,平肝潜阳,慢慢地调理了……”
多铎看着傅胤祖的神情,心里想着傅胤祖讲的病情和起因,觉得十分真实。他心里暗暗地琢磨着:宁寿宫的那位真的病了。他瞥了一下身边的代善和济尔哈朗:这两个老家伙都低着头,有些打蔫了……
皇宫里的一个老太医,也多长了几个心眼,也学会了逢场作戏,也玩起了手中仅有的一点权力,真是对这权势主宰的世界的一种报应啊!
在皇宫这个鬼地方,也许因为人们都善于绞尽脑汁,所以,任何一件有响动的事情,都会在众多心眼的勾斗中,变得复杂起来。孝庄的“病倒”经过二月三日大半天的折腾,竟然加剧了形势的恶性发展。
在南宫王府的密室里,多尔衮听了多铎和吴拜关于宁寿宫情况的禀报,他的头疼得更厉害了。这个雄心和野心交织在一起的摄政王,叫侍女吴尔库尼拿来一条浸湿的毛巾,扎在头上,倚着躺椅,不动声色地思索起来。这种不顾生死、带病搏斗的惊人形象,使多铎和吴拜震慑哑口了。
婉儿“挡驾”的举动,并没有使多尔衮气恼。不是连代善、济尔哈朗也被这个侍女挡在正厅吗?而这个“挡驾”所掩盖的“病情”,却引起多尔衮极大的兴趣。是不让他看见宁寿宫那位艳若桃李的假病真容呢?还是不让他看见对方那粉尽花残的真病枯态呢?如果是前者,那就意味着对方确在伏设陷阱。如果是后者,那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傅胤祖的“病情诊断”也没有使多尔衮醉心。什么“面无华色”?一宿在**折腾,脸色能好看吗?什么“情志不舒”?全是废话!豪格跌台,姑姑吐血,身边狗男狗女美滋滋的婚礼,让老子给搅黄了,她心里能舒坦吗?什么“肝胀气郁”“阳亢阴虚”?全是谁也弄不准的糊涂话。皇太后“肝胀”,他傅胤祖摸过皇太后的肚皮?……
可傅胤祖那流出的眼泪和那呆滞的神态,却使多尔衮动心了:这个老家伙原是皇太极的亲信御医,一向受着宁寿宫正主儿的拂照,如果她是假病,他的眼泪为谁而流?如果她病轻,他何至于发呆?这个实心眼的老太医,也许会在医病处方上加三减四,绝没有在辅政王面前瞒五藏六的本领。代善、济尔哈朗不是也被那哭丧的神态弄得失魂打蔫吗?为了鉴别自己的这个看法,多尔衮突然开口询问多铎:
“你不觉得傅胤祖也在弄鬼吗?”
多铎早已看出,多尔衮正在考虑一个重大的行动。如同在战场上一样,第一个攻击得手之后,多尔衮会连续地扑过去,不给敌人一个喘息的机会,即使有几分冒险,他也毫不在乎。现时,似乎也是处于这样一个紧要的关头。他不愿多尔衮因错误的判断而做出错误的决策,便如实地谈了自己的看法:
“傅胤祖关于孝庄病情症状和起因的那些说法,纵然有弄玄医道、投我所喜之嫌,但他的眼泪和举止是装不出来的。他毕竟是一个呆板寡言的太医,不是青楼上的妓女和戏台上的戏子。”
多尔衮把目光转向吴拜:
“你也是这样看吗?”
吴拜当过努尔哈赤的侍卫,对傅胤祖的了解比多尔衮、多铎深刻得多。这个人专于医道,精于医道,似乎对朝政毫无兴趣。但医道的对象也是人,在揣摸脉理的同时,也在揣摸着人心。在识别病情的变化中,也在识别政局的变化。这个人对当前形势的了解,也许比一些郡王贝子还要清楚,只是藏在心里只字不露罢了。怎么可以拿青楼歌妓和台上的戏子作比!在今天宁寿宫里的接触中,他也看到了傅胤祖的眼泪、神情和呆滞的举止。他觉得那眼泪滚而不急,那忧郁浮而不深,那呆滞的举止稳而不乱,很可能诈在其中。但现时不能这样讲了,多尔衮的考察询问,历来是欲东而西,欲左而右,常以喜好的反面示人。而辅政王多铎,已明确说出了看法,自己何必逆其所言,自讨没趣呢?他便顺着多铎的意思,急忙跪倒回答:
“臣心钝眼拙,但就今日在宁寿宫之所见,傅胤祖的眼泪、神情、举止不似有诈。诚如辅政王所言,他也不会逢场作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