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贝勒有何高见?”
大贝勒代善近两年来,常以年老多病为由,很少参加这样的会议。近几天来,在使节人选的传闻中有他的儿子满达海,出于对儿子的关心,便来到了武英殿。因他对派出使团的事情没有认真地考虑,也懒得考虑,当多尔衮首先向他征询意见时,他以为只是礼貌上的表示,便以礼貌的表示回答:
“好,好,先听大家的想法。”
代善“好,好”的回答,使会场上的紧张气氛松动了,连多尔衮也似乎变得更为随和了:
“郑亲王有什么高见?”
济尔哈朗步入武英殿后,就感到今天这个会议的异样:名曰九卿会议,许多人并不属九卿之列。当然,近两年来,多尔衮已习惯开一揽子会以商议重大问题,减少会议的层次。但今天只为商定两个使团的正副使节,值得这样的兴师动众吗?完全是小题大做,制造声势,摆出一副忠顺的样子,给宁寿宫看的。特别当看到他的侄子吞齐、尚善等进入会议以后,他的心头骤然产生了一种不安。他正在凝神焦思,多尔衮的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索,他急忙欠身回答:
“我,正在想……”
济尔哈朗欠身回答时,多尔衮特别注意这个对手的眼神,因为距离很近,看得十分清楚。多尔衮断定,这个对手现时想的,不是使节的人选,而是如何应变。他微微一笑,转头询问阿济格:
“英亲王,你有什么想法?”
阿济格虽然参与了多尔衮这次行动的总体设计,但对这一仗的具体打法并不了解。他不满多尔衮一切都听信于多铎,更讨厌多铎那种凡事藏头藏尾、附耳低声的神秘鬼态。听到多尔衮这么一问,便有些冒火:
“我有什么想法?我看还是辅政王多铎先端出个想法来。辅政、辅政,遇事连个想法都没有,还辅个屁政!再说,弄这么多的人来,不事先挖个坑,能尿到一块儿吗?”
反打正着。阿济格的不满正符合多尔衮的想法,也为多铎的发言敲响了锣鼓。多铎急忙站起说道:
“关于使团正副使节,我和吏部、理藩院商议过几次,因意见不一,禀奏摄政王后,摄政王谕示由九卿会议商定。巩阿岱尚书,你先谈谈咱们几次商谈的情况。”
吏部尚书巩阿岱按照事先与多铎商议的办法,心平气和地引爆了第一颗预伏的炸雷:
“……关于‘北上’使团正副使节人选,大家的想法是一致的:以英亲王阿济格为正使,以冷僧机副之。理由是:英亲王是皇上的叔王,冷僧机是皇上的御前近臣,足以体现皇上爱抚漠北蒙古各部的隆恩圣德。同时,英亲王尚有一子二女没有成亲,在商议‘和亲’时,不论迎送嫁娶,均可相机而行。
“关于‘西行’使团正副使节人选,大家想法不一:有人主张以锡翰为正使,以满达海副之。理由是:锡翰是宗室贝子,又是皇上的御前近臣,满达海是大贝勒礼亲王之子,是皇上的叔兄,足以表示皇上对西藏达赖喇嘛和班禅呼图克图的诚意。有人主张以何洛会为正使,以满达海副之。理由是:何洛会是议政大臣,处事机敏,能言善辩,又通晓藏语,更有利于关系的打通和公务的开展……”
巩阿岱的话刚停,会场就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接着出现了热烈的争论。多尼、劳亲、刚林一伙儿主张锡翰担任正使,吞齐、尚善、努赛一伙儿主张何洛会担任正使。在双方各不相让的高声争论中,多尼、劳亲、刚林等人,极力宣扬锡翰的身世和忠诚,夸大其词地往锡翰的脸上涂抹油彩,使其成了一个稀有的忠臣。吞齐、尚善、努赛等人,则尽其所能地宣扬何洛会的机敏和大胆,夸大其词地往何洛会脸上涂脂抹粉,使其成了一个罕见的权臣。在双方拥护者的吹捧贬砸中,捧得锡翰容光焕发,砸得何洛会脸色煞白。在双方殊途同归地完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脸谱之后,多铎起身走到代善面前,极其恭顺地征询意见:
“请大贝勒说句话吧!”
代善在双方激烈的争论中,虽然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但他没有深思,只是觉得何洛会为人狡猾,狂妄贪功,若与满达海同去西藏,满达海是要吃亏的。便大声说道:
“还是锡翰合适吧!”
多铎急忙点头称是。然后走到济尔哈朗面前:
“郑亲王以为如何?”
济尔哈朗虽然对双方争论中离奇的吹捧与贬砸产生了怀疑,本不想说话,但由于一向对何洛会的卑视和仇视太深,竟耐不住地说了一句:
“还是锡翰好些。”
多铎立即抓住代善和济尔哈朗的两句话,停止了人们的争论,转过身去正要向多尔衮禀奏时,议政大臣何洛会霍地站起,插了进来:
“请问大贝勒、郑亲王,你们真的认为锡翰大人能忠于皇上之事吗?”
会场的文武朝臣都被这来自背后的一声询问震住了,纷纷回头望去:何洛会脸色煞白,额头青筋暴起,两眼充血,凶狠狠地看着代善和济尔哈朗,等待着回答。人们发蒙了,扭着腰身,梗着脖子,睁大了眼睛,刹那间,几排座椅上,排列着几十颗“回头望”的脑袋和几十双凝滞惶恐的眼睛:这小子急眼了,竟然冲撞起和硕亲王来了。
代善因事发突然,应接不暇,目瞪口呆了……
济尔哈朗突然醒悟:跌进了多尔衮的陷阱。失悔地闭目思索了……
宁完我坐着未动,但手指已停止了画圈……
索尼在刹那间的震惊之后,立即镇定下来,眯着眼睛注视着方台上的多尔衮……
锡翰在何洛会突如其来的弹劾下似乎慌了手脚,但很快恢复了常态,霍地站起,摆出一副决斗的架势……
多铎突然转过身来,似乎要挺身仗义地为代善和济尔哈朗解围,他迎着何洛会凶狠的目光,神情坚定地开了口:
“贝子锡翰,宗室裔胄,是朝廷重臣拜音图、巩阿岱之弟,现为皇上御前近臣,一贯忠于皇上,当然可以胜任皇上委托之事。”
何洛会发出一声冷笑,张口反讥:
“辅政王尽管心若明月,眼若星辰,但也有被云彩遮掩的时候。锡翰是有一颗忠心,但可惜不是忠于皇上……”
多铎哑然,向多尔衮投去求助的目光。
多尔衮一声冷笑,全场惊骇。他把目光投向何洛会,厉声说道:
“这两个月来,朝纲松弛,麻雀耗子也作起威风来了。上月,苏拜咆哮太和殿,已被本摄政王拘捕审讯。今天,你又在咆哮武英殿,竟然冲撞起和硕亲王来了!看来,不砍下几颗人头,是刹不住这股邪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