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邦彦凝神静听着,微微点头,王琚毕竟是敢想敢说啊!
范若水巧手治茶,注意力却倾注于王琚的言论中——倜傥公子毕竟气度不凡啊!
王琚气势不减:“范兄,莫再因禅让而登上皇位的皇上操心了。太上皇禅位的是一把龙椅,而不是权力,皇上只能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傀儡,况且这个傀儡,先天不足,后天骨软,而且年已三十六岁,早已过了进取、冲杀、冒险的岁月,在头顶一片乌云的笼罩下,只怕连‘问鬼神’的作为也不会有的。况且,禅让的太上皇年虽高而体健,而刚刚坐上龙椅的皇帝,却有着未老先衰的征兆啊!范公,我们的皇上毕竟不是汉文帝刘恒,断不会有汉文帝‘与民休息’‘减轻赋徭’‘削弱诸藩’的才智和魄力的。”
范邦彦凝神静听着,心中翻腾着阵阵波涛,王琚名不虚传啊!
范若水在巧手治茶,但其注意力已被“钱塘倜傥公子”的言论吸引:痛快啊,一针见血的痛快!
王琚突然话锋一转,变得平和而亲切:“范兄,你也莫为我们的幼安操心了。我虽与幼安不曾谋面,但从其经历和上呈的奏疏中,已识其心志谋略了。与西汉英俊天才贾谊相比,我们的幼安胜出贾生多多:贾生为文人,多蹙眉敛容之气,幼安资兼文武,有叱咤风云之威;贾生身为博士、太傅,笔墨纵横,终为空谈,幼安身为战士、将领,沙场点兵,气壮山河;贾生遭贬长沙,忧郁失魂,一蹶不振,幼安身居江阴,心在疆场,其志弥坚;更为至要者,贾生寂寞一生,未见其‘举案齐眉’之人出现于正史、“史、杂史,幼安霹雳风云,其‘与子成说’之姝,正是声誉河朔、建康、临安的‘范家才女’啊!”
范邦彦闻言捋须大笑,范若水急忙捧起新治之茶献于王琚和父亲的面前。
浓烈的茶香,立即强化了茶室内乍起的欢愉,更使王琚兴致勃发,他举起茶盏呷了一口,忘情而呼:“茶香浓烈,如酽如酒,五内陶醉,盎然釀釀!若水,此玉液琼浆,何技所治?”
范若水恭敬回答:“此技名曰‘道由心悟’。”
“要旨何在?”
“一个‘悟’字,悟炉火之精,泉水之魂,悟新茶之韵,茶艺之道。”
“师承何人?”
“偷得家母之技,以赢得王叔一笑耳。”
王琚赞叹:“豪侠的父亲,聪明的母亲,怎能不生出超凡的才女啊!若水,今日围炉点茶,所悟者何?”
范若水恭敬回答:“悟茶道之美,在于自然;悟茶道之神,在于情;悟茶道之极,在于纯真;悟茶道之功,在于释难解惑。今日,辛郎‘报国无门’之忧,更甚于西汉贾生,恭请王叔教而解之。”
王琚举盏呷茶,稍做沉吟,朗语出口:“我已偷得唐代诗人的诗作半首,特馈赠幼安,请贤侄女为我转达。”
范邦彦、范若水凝神静听,王琚朗声诵起:
莫将心事厌长沙,云到何处不是家。
酒熟餔糟学渔父,饭来开口似神鸦。
王琚停而询问:“范兄、若水以为如何?”
范邦彦摇头而语:“这是唐代诗人元稹(字微之)所作的《放言》一诗前半首吧?疏放豁达,天籁雅趣,是微之之所期,是当今‘钱塘倜傥公子’之所行,只怕年轻气浮的幼安无此缘分啊!”
范若水急忙为王琚斟茶:“谢王叔为辛郎指点迷津,侄女若水亦受教了。”语毕,随即吟出这首诗的后半首——
竹枝待风千茎直,柳树迎风一向斜。
总被天公沾雨露,等头成长尽生涯。
范邦彦感慨而语:“这首诗大约是元微之任监察御史时因得罪宦官和守旧官僚而遭贬时写的。疏放中含有苍凉,豁达中含有哀怨,元微之心中也有块垒啊!”
范若水放声吟叹:“‘雨露’‘天涯’‘天涯’‘雨露’,是‘待风’的‘竹枝’,还是‘临风’的‘柳树’,就看辛郎的抉择了。”
王琚举盏呷茶,放声赞叹:“超凡超群的‘范家才女’,这茶风、茶韵、茶香、茶情的高雅清逸,溢布九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