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国大宋“岁贡”文书、贡品、礼札及请求谒见叔国皇帝奏表,已由本帅派出专骑急送中都上呈叔国皇帝阅览。尔等静候叔国皇帝御示。
侄国大宋“岁贡”特使汤邦彦及其副使、侍从十人,准予离船上岸,进驻南京(开封)礼宾馆,优抚以待。其“岁贡”礼品,在叔国士卒引导下,由侄国船队役工、官员搬运至夷门外礼宾馆存放。其存放期间的安全,当处于侄国“岁贡”特使及其侍从、副使的目光监视中。
侄国大宋“岁贡”的途径,已由水路转为陆路。陆路南京(开封)至中都千里之遥,车马运送,俱由叔国军马运送和护卫。侄国大宋护卫“岁贡”安全百名禁军官兵及其所有人员、马匹,当于今夜亥时前乘侄国“岁贡”船队离开积水潭而南返。违令者当以叔国大金军法严惩。
军令禁禁,杀气腾腾,汤邦彦心惊肉跳,惶恐茫然,轻声喊出了“遵从叔国完颜襄大帅的‘校场军令’”的礼赞,在场的副使、官员、士卒都无声地低垂了头颅。
完颜襄的“校场军令”确实是雷厉风行的。由三十多名金兵官员士卒组成的队伍,立马看押着汤邦彦及其副使、随从十多人,在船队上百名禁兵士卒毫不知情的茫然中,走进“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的礼宾馆。
由五十多名士卒组成的队伍,并备有充足的车辆,分别押送“岁贡”船队上的船工、桨手,搬运着“岁贡”的礼品黄金、白银、绸缎、米粮、珠宝、玉器、美食、美酒,安全无损地送进夷门礼宾馆的仓库,贴条密封,并组织士卒日夜轮流看管。
入夜酉时,完颜承裕率领精锐士卒一百人,至积水潭码头,对“岁贡”船队所有人员宣示:特使汤邦彦及其随员将于明日(腊月十七日)北上中都,拜见叔国皇帝(完颜雍冤。船队即刻离开积水潭码头南下,不许再做停留,以免不幸事件发生。并对停泊于积水潭码头的船队进行周密彻底的检查,对护卫船队安全的一百位禁军,进行逐一查证,并收缴了携带的刀剑戈矛,于入夜酉时三刻,由五十名金兵押解离开积水潭码头,经单州码头、徐州码头,向着金宋交界的淮阳楚州码头开去。
汤邦彦一班十余人在一队金兵的“优抚”下住进了传闻中誉满天下的“夷门礼宾馆”。眼前的一切,使他们瞠目结舌。既没有传说中“琪树明霞五凤楼”的辉煌,更没有“夷门自古帝王州”的气派。触目所及是一片阴森的空旷,是一派颓废的衰落。这几栋烟熏火燎屋舍组成的院落,在四周围墙的囚禁中,形成了人世间最为奇特的宾馆一这是一座兵马校场中的牢房啊!一阵阵凶狠的厮杀声由四面传来,弥漫着一种阴森的恐怖。汤邦彦双眉紧锁,五内翻腾,他颓然闭上眼睛,跌坐在室内简陋的木榻上。
黄俊见状,以自己耳闻的所知忙为汤邦彦解闷解愁:“此地原是汴京城最繁华、最金贵、最高雅的地盘。‘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的赞语,绝非虚构。四十九年前的靖康之难,金兵攻陷汴京,不仅掠走了徽宗、钦宗两位皇帝和大臣宫女以及宫中的珠玉财物,还焚毁了我们大宋神圣的汴京城。‘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自然也在屠城毁灭之中。”
汤邦彦没有特别关注黄俊的言论,而是厌烦地微微摇头,思索着如何把当前这状若囚徒的处境报告给英明的圣上。他突然想到完颜襄下达的三项“校场军令”中有这样一条:“船队及护送人员,务于亥时前离开积水潭码头南下临安。”这是唯一一条可以利用的空隙。现时入夜酉时,还来得及啊!他忽地挺身坐起,急声呼号:“去积水潭码头,为我们的船队送行!”
黄俊、赵戈及其随员全都蒙了。
黄俊喃喃提醒:“金兵副指挥使完颜承裕有令,为了安全,不准外出,只怕礼宾馆主事不肯放行啊。”
汤邦彦厉声令出:“找礼宾馆主事来!找金兵副指挥使完颜承裕来!”
黄俊连声应诺,跑出住室。室内死一般的宁静,都在无望地等待着副使黄俊归来。
也就是人们喘口气的工夫,黄俊巧遇礼宾馆主事陪伴着完颜承裕带着四位身高体壮的金兵由积水潭码头来到这兵营中的礼宾馆,名为探视“岁贡”特使的安居情状,实为在汤邦彦身边安上八只监视一切言行的眼睛。汤邦彦在奇异、惊诧中极力保持着大宋“岁贡”特使的尊严,放声喊出“欢迎驾临”的礼赞。
此时聪明机敏的礼宾馆主事熟练地点燃了墙壁上的几盏蜡烛,室内明亮如昼,并恭请完颜承裕和四位金兵入座。完颜承裕一声清嗓咳嗽,开始了训示:“镇防军统帅完颜襄大人十分关心‘岁贡’诸位大人的起居生活。夷门礼宾馆地处兵营之中,四周都有兵卒警戒护卫,十分安全,你们可以安心地等待中都圣旨的下达。完颜襄大人已下达军令,严禁四周兵卒进人礼宾馆,并派遣这四位贴身侍卫听从‘岁贡’特使汤大人调遣。不论有什么要求,均可令他们及时转达,以便尽快解决。”
不敢相信的友善啊!汤邦彦在思维混乱的懵懂中连声说着“谢谢”。
微笑点头的完颜承裕着意提高了语调:“镇防军统帅完颜襄大人同样关心‘岁贡’船队上所有成员的起居生活,入夜酉时,特意派出镇防军官兵数十人,携带食品美酒进行慰问。他们感谢完颜襄统帅的恩德,并陈述了思家心切的痛苦,遂于今夜酉时三刻离开了积水潭码头南归。临行时,侄国禁军都虞候尹尚有语致‘岁贡’特使汤邦彦大人,并托我亲自转达,我答应了。他对汤大人的致语是:‘金宋国格,是叔侄关系,你千万别弄错了。'”
这是警告!这是威胁!这真是禁军都虞候尹尚的致语吗?汤邦彦瞠目结舌。他身边的副使、随员都傻愣了眼睛。
完颜承裕大笑,扬长而去。
留下的四个贴身侍卫中一位领头军官,发出了命令:“夜深了,请‘岁贡’诸位大人回到各自的住室安歇吧!”
副使、随员都低头走出了汤邦彦住室的房门。
十天后,被五十名金兵军官押解出境的大宋“岁贡”船队,经过十昼夜不停的航行,于年前腊月二十七日黄昏回到临安武林门码头。码头上冷冷清清,码头官员役工都惊愕地望着“岁贡”船队归来。因为往年“岁贡”往还都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更特别的是在“岁贡”船队停泊港湾很长时间后,仍不见人影上岸。神情惊愕的码头官员、役工,似乎都呈现出一种不安的神色。
此时“岁贡”船队的最高官员是禁军都虞候尹尚,他正在声色俱厉地训示着船队所有的人员:“不得向任何人,包括你们的父母兄弟妻儿姊妹泄露‘岁贡’船队在汴京积水潭码头受困受辱和特使汤邦彦大人一班人被金兵押往夷门礼宾馆的狼狈情状。违者,你和你的家人都将受到严惩。”船队上的一百多位受训者曼声应诺之后,便低着头颅离船上岸,各自回到兵营、府衙、家室过年去了。尹尚则直奔吏部尚书刘章的府邸,他要向他的荐举恩人如实禀报“岁贡”船队在汴京积水潭码头遭遇到的一切。他相信这位皇上宠信的吏部尚书,会使天纵英明的圣上对忍辱负重的左司谏汤邦彦更加关注和信任。
吏部尚书刘章确实是“善揣圣意”。为了迎合皇帝收回“河南陵寝地”的急切心愿,他隐匿了完颜襄的暴戾凶狠,美化了完颜承裕的奸诈狡猾,编造了“岁贡”特使汤邦彦的奋不顾身、应对自若的神话!他信誓旦旦地禀报了汤邦彦及其副使、随员已于腊月十七日离开汴京北上金国中都的信息,按其事前规划,当于年节期间与金国皇帝完颜雍会谈“收回河南陵寝地”的议题。
惊人的讯息,喜人的讯息,圣上对汤邦彦投去了最强烈的信任和关怀,遂下旨奖励护卫“岁贡”船队有功的禁军都虞候尹尚及其百名禁军士卒,并将这一讯息亲自去德寿宫禀报了太上皇。太上皇闻知,高声叹息:“喜讯!四十九年不曾闻得的喜讯啊!”
太上皇高兴了,皇帝脸上有光了,下诏拨款了,君臣接旨,将用一个更加辉煌灿烂的年节,迎接太上皇的出宫驾临。根据刘章的奏请,在腊月三十日,朝廷宣布年节期间少有的管制戒严。
知耻近勇,不平则鸣啊!“岁贡”船队上回家的船工、桨手,虽在尹尚声色俱厉、杀气腾腾的威吓下,仍满怀愤怒地向家人、邻人吐诉了整整七个昼夜在汴京积水潭码头遭受金兵凶蛮看押的耻辱;吐诉了汴京居民提食担浆为船上骨肉同胞解断食断水之厄而遭受金兵驱赶毒打的惨状:吐诉了“岁贡”特使汤邦彦毫无骨气、逆来顺受和现时不知安危祸福的处境下场。
人心相通,休戚与共啊!在临安年节期间,在官方严格管制的酒楼、歌场、瓦子、构栏高朋密友的宴会上袁“岁贡”船队在汴京城受到的种种屈辱,成了人们悄悄议论的话题。
荒诞不经的朝争真能塑造人啊,一向谨慎诚挚的叶衡在短短的几年内,也学会在官场的斗智斗狠中,使用“因势乘便”“以蚓投鱼”的奇知奇谋。他在粮仓高墙之内,默默为师友叶衡祝福,并依其十多年来体恤下属的情感,做出了两项特殊的规定:
粮仓内家属在临安城四周的官员役工,放假十五天,回家过年与亲人团聚,欢度年节。
粮仓留守人员,坚守岗位,轮流值勤,五日一班,以确保粮仓事务的照常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