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狂逆之言,是出自哪位胆大包天的朝臣?韩肖胄越想越是胆战心惊,他匆匆向奏章末尾署名处看去。
但见奏章末尾一行写着——绍兴府上虞县丞娄寅亮。
啊,此等胆大至极的奏章,竟是出自朝廷之外一个小小的县丞吗?韩肖胄更是惊诧不已。
“韩爱卿,你观此奏章,以为如何啊?”赵构问道。
“这……”韩肖胄沉吟着,大胆向皇帝望过去。
赵构看上去神情平静,除了带着一些忧郁之色外,并没有丝毫的怒意。
民间对皇室不能善待太祖之后颇有微词,历来是朝廷大忌,为何皇帝今日却并不发怒?娄寅亮只是地方上芝麻大的小官,皇帝根本不必对他的奏章加以理会。今日皇帝却对娄寅亮的奏章如此看重,是不是说明皇上并不忌讳此事,甚至赞同娄寅亮所说的言语?
如果皇帝赞同娄寅亮之语,今日召我前来询问,便是对我极大的信任了。我若顺从皇帝心意,必将青云直上……
不,不……万一皇帝只有试探之意,我岂不是无端惹上了大祸?
“爱卿有什么言语,但讲不妨。纵有不当之处,朕也绝不会加以怪罪。”赵构和颜悦色地说道。
也罢,当今皇帝并非奸雄之主,不会对臣下如此试探。韩肖胄想着,一咬牙:“微臣以为,娄寅亮所言甚是有理。只不过他官职卑小,不应如此放肆,皇上应当将他交付有司,治以‘失言’之罪。”
“既然爱卿说娄寅亮所言有理,又何必将他治罪。”赵构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么……”韩肖胄又一次犹疑起来。
“娄寅亮一心为国,不避忌讳,敢于言人所未言,朕甚感欣慰。朕观娄寅亮此人若为御史,必是直言敢谏。”赵构说着。
“皇上圣明!”韩肖胄大喜,连忙说道。
赵构对娄寅亮的“狂逆之言”不仅不加责怪,反而要将其召入朝廷做官,显然是对娄寅亮之语大为赞同,而他当面说“娄寅亮所言有理”,也必能大得赵构的欢心。
“唉!”赵构叹了一声,道,“太祖皇帝以圣武平定天下,开创了大宋基业,而其子孙却不得享之,遭时多难,零落可悯!朕今日若不厚待太祖苗裔,何以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皇上仁孝慈爱之心,深广若海,可感上苍也。”韩肖胄说着,心中既是感动,又有些疑惑——皇上正当年壮之时,未必就不能生育子嗣,用不着在此时此刻“厚待太祖苗裔”。皇上今日的一番话,实为大仁大孝。天下臣民闻知,必颂皇上为尧舜矣!只是皇上近年所行,多为昏庸之举,怎么忽然会行此圣明之策呢?
“依辈分而论,朕若挑选太祖皇帝苗裔入宫,当在‘伯’字行中寻找。韩爱卿乃世家子弟,博学多才,善识贤愚。朕有意让韩爱卿访查太祖皇帝后裔,择‘伯’字行中贤德少年入宫,不知爱卿是否愿意。”赵构说道。
“臣愿肝脑涂地,报效皇上!”韩肖胄扑通一声拜伏在地,行以大礼。
只有受到皇帝信任的亲近大臣,才能得到“寻找皇嗣”这等费力甚少而得利极大的美差。今日韩肖胄能得此美差,证明他已深得皇帝的信任,进入中枢,成为宰辅之臣已是指日可待。
“爱卿请起。”赵构满意地说着,双手虚托了一下,心中想,韩肖胄乃世代功臣之后,名望尊贵,且与朝中执政大臣并无来往,朕让他去寻找皇嗣,既可向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示以郑重之意,又可避免执政大臣出以私心,暗中操控其事。
韩肖胄诚惶诚恐地站起身道:“微臣明日便当出城,访查太祖皇帝后裔。”“这件事不宜太过声张,爱卿勿使外人知晓。”赵构叮嘱道。
“微臣遵旨。”韩肖胄躬身答道。
“唉!”赵构轻叹了一声,“这几年来,朕所信任的宰辅之臣,从没有谁提及爱卿,以致朕几乎忘了爱卿尚在朝中。幸亏近日有一人让朕想起了爱卿,使朕得以避免自弃贤才矣。”
“不知此人是谁?”韩肖胄感激地问道。
“岳飞。”赵构答道。
“是他?”韩肖胄略感有些意外。近些年岳飞远在前线,从未入朝,和韩肖胄也无见面的机会,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来往。
“岳飞近日在江西屡立战功,大破李成之军,解除了我大宋心腹之患,朕甚为高兴。想当初这岳飞还是韩爱卿领来的勤王义士,岳飞今日能得此战功,也幸亏了韩爱卿当日的引荐啊。”赵构笑道。
“皇上英明识人,使岳飞一介贫寒之士,得以脱颖而出,诚为千古之佳话也。”韩肖胄说着,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当初韩肖胄领岳飞“勤王”,是想借岳飞的大将之才,掌握一支强盛的军队,以做出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不料事多曲折,韩肖胄的一番梦想终成泡影。而岳飞却从血战中挣得赫赫威名,已渐渐引起了朝廷上下的瞩目。
“识人不易啊。古人云‘文人相轻’,其实武人之间的相轻,绝不低于文人。”赵构感慨道。
“武人不识大义,难除心胸狭窄之病也。”韩肖胄附和地说道。
赵构点点头:“张俊身为一方大将,武勇过人,心胸却是十分狭窄。”
“皇上圣明。”韩肖胄含混地应了一句。张俊手握重兵,实权在身,韩肖胄并不敢直接对张俊加以议论。
“张俊每次报捷,都将杨沂中列为第一,而将岳飞列为第二。然而据江西安抚大使朱胜非所奏,却与张俊截然不同,言岳飞之功实为第一。”赵构说道。
“皇上当派人加以察访,以证张俊、朱胜非二人所言虚实。”韩肖胄说道。
赵构笑道:“朕也没有派人查访,只是密遣使者,令杨沂中送上一道奏章,将所经战事详细禀报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