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对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道:“这位左师爷我也认识,他读遍天下兵书,胸有甲兵千万,熟知天下地理,山川雄关无不了然于胸,无论排兵布阵还是民生经济,都称得上精通。你读过几本书,怎敢与左师爷比?”
王德榜满不在乎道:“读书不在多少,有人读了一辈子书,不过是读死书。我读书不多,就喜欢读兵书而已,但孙子兵法、三国妙计恐怕无人能与我相比。”
两位护军见两个自夸的人聚到一起,说起大话来浑然不觉,一时让笑意憋得龇牙咧嘴。
左宗棠心底有些喜欢这个王德榜了,有意要考考他,便问道:“永州与粤、桂、贵三省接壤,乃湘南门户,若有一军来犯,你看该如何排兵布阵?”
“排兵布阵本无常法,贵在随机应变,你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敌军从何方来?共有多少人马?粮草是否充足?这些情况不同应对措施就不同。”王德榜应道。
此人果然有一套。两人探讨了大半个时辰,左宗棠道:“依你的才能,足可以做个五品守备了。你放心,到了抚标营,我保你一年内混上正七品的千总。”
王德榜不相信天上会掉焰饼,便问道:“你口气这么大,好像巡抚衙门是你开的。”
两位护军这时才代为回答道:“这位就是你说的左师爷!”
王德榜一听救他的正是佩服已久的左宗棠,十分惊喜,施礼道:“刚才多有冒犯,在下给先生赔罪了……”
放了王德榜后,樊燮越想越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对师爷道:“怎么刚把王德榜推上刑场,巡抚衙门的公差就到了?而且这差人既是公差,就应该直接把公文送到总兵府来,怎么去了刑场?”
师爷想了想道:“除非他一到永州就知道王德榜待斩。再就是这个差人已在永州待了些日子,对王德榜的事心里早就有数。”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差人就是来专门查事的?”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大人应把亲兵营营官叫来,问他最近可有特别之事发生。”
樊燮着人叫来营官,营官想了一会儿道:“没什么特别之事,就是前些天晚上,营里弟兄和人打了一架,那人好像对大人非常清楚。当时弟兄们以为那人是大人的朋友,也就算了。”
樊燮一听更加惊疑,把那晚闹事的把总叫来详细盘问,之后抬手就是一巴掌,吼道:“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禀报?”
把总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道:“当时都以为是大人的亲戚或熟人,弟兄们在外面闹事理亏,没敢向大人禀报。”
樊燮闻言对师爷拱了拱手道:“还得劳烦老夫子跑一趟,去王记客栈打听一下。”
师爷不敢怠慢,急匆匆赶到王记客栈,向王德榜老爹打听是否有公差在这里住宿。
店主按左宗棠的吩咐,拿出一封信呈上道:“大先生,他给小的留下一封信,说总兵府有人找,就把这封信交了。”
这封信很短,说他们是巡抚衙门的公差,已带王德榜去了省城,有什么事情就去巡抚衙门交涉,不要与老汉为难。后面还盖了巡抚衙门的大印。
师爷赶回总兵府,对樊燮道:“来人确是巡抚衙门的人无疑,不过他们昨天已经走了,追也无用。也许他们并无他意,只是把王德榜带回去交差。”
“怕是没这么简单,王德榜在省城并无亲戚朋友,巡抚衙门怎么会平白无故调他去抚标营?前些日子黄知府去了长沙,十有八九告了本将军的黑状,巡抚衙门才派人来暗访。”樊燮猜测道。
“看来必须去省城走一趟了。巡抚衙门的左师爷虽然只是个举人,但和曾帅、胡帅都是好友,尤其是骆抚台对他言听计从,何不去求他帮忙,只要他肯出面,一个黄知府又算得了什么。”师爷出主意道。
“那就麻烦老夫子去省城见见这位师爷。”
“最好还是东翁亲自去一趟,听说左师爷眼光高得很,省城大小官员都不放在眼里,我区区一个幕宾,怕会误了大事。”师爷不敢接这差事。
樊燮觉得他一个二品大员去见一个师爷有失面子,便道:“我一个满人,哪有去求他一个汉人的道理?”
“大人的总兵已经做了十年,升个提镇也是理所当然,这种关键时候,最好不要出什么差错。”师爷提醒道。
前程自然要紧,面子不妨放一放。樊燮心里一想,便问道:“那依老夫子的意思,本将军必须亲自走一趟?”
“必须亲自走一趟,这对大人绝对没坏处。”
回到巡抚衙门,左宗棠立即到签押房向骆秉章报告永州之行。
“黄文琛所说不假,这位樊总兵狎妓、酗酒、吃空饷都有,而且对部下约束不严,所部很少训练,与土匪接仗一触即溃,毫无战斗力。他已有两个小妾,可还要逼娶王德榜的妹子。”
骆秉章听罢并不感到惊讶,淡然道:“这些毛病几乎带兵的都有,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没什么。樊总兵是有些胡闹,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黄文琛这人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又书生气十足,所以两人才闹得势如水火。我的意思,不行就把黄文琛调一调。”
“樊燮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左宗棠心有不甘。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不是给他留了信吗?我估计他肯定会到长沙来一趟,那时候我让他收敛一下。毕竟他是满人,总要给留些面子。”骆秉章道。
左宗棠一点也不考虑骆秉章的难处,大声道:“满人怎么了?满人也得守王法吧?不过既然大人说了,在下就按大人的意思办。在下先写好参他的折子,如果他到长沙来好言好语,就由大人教训他几句就是。如果他还摆架子,耍总兵威风,那就请大人参他。”
次日上午,樊燮乘着一顶肩舆来到巡抚衙门。他慢吞吞走下来,亲兵把手本递上,护军一见便道:“哦,是樊镇台啊,容小的通报一声。”
“不必了,本将军暂时还不去见骆抚台。你前面带路,本将军有事要找左师爷。”樊燮道。
“大人慢点走,左师爷事多,小的也要回禀一声。”护军一路小跑去报告。
左宗棠正在写奏折,听说樊燮到了,连头也没抬,便吩咐护军道:“我正要找他呢,你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