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万石米已运到杭州城外,就在江上,现在就请大人派员接收。”胡雪岩一本正经道。
左宗棠一拍桌案喊道:“上茶,快给胡大人上茶!”
茶水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他发话。一屋子的人都给胡雪岩让座,有了这一万石米,这一屋子人都有救了。
“粮台最近特别紧张,这一万石米只怕一时凑不够银子给你老弟。”左宗棠隐隐有点担忧。
胡雪岩注意到左宗棠已称他为老弟,好像早已知道,轻松道:“属下不要银子,属下已说过小有家资,就算报效大人了。其实说报效大人也不确切,实际是报效浙江父老。”
左宗棠连忙拱手道:“报效浙江也就是报效我左某。一万石米不是小数,你如何承受得起?”
“大人不问属下为什么吗?”说这话时,胡雪岩的眼角有些湿润了。
大家正高兴着,却见他突然悲伤,于是都十分惊诧。胡雪岩却不慌不忙地说道:“大人想必听说属下与前浙江巡抚王大人交厚,却未必知道渊源。当年王大人落魄江南,欲进京奔前程,无奈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当时属下正好为钱庄收回了一笔本没指望的烂账,于是就私自做主接济了王大人。因此属下被钱庄辞退,被当作小人,无人敢雇。谁料王大人因此却一路吉星高照,没几年就回杭州做了知府,还把属下待为座上宾。有王大人照应,属下的生意也很顺利,积了些本钱。后来长毛进攻浙江,杭州被围,王大人打算死守,便让属下带了两万两银子去上海买米。属下买到万石粮米,无奈杭州被围得像铁桶一般,属下在城外等待数日,也无法将粮米运进城,只好又运回了上海。
那时嘉定刚刚克复,也像眼下杭州一样缺粮,当时粮台有意四万两买这一万石米,属下说不要钱,只要过个一年半载,再给一万石米就成。后来杭州城破,王大人自杀殉国,属下至今抱憾,如今万石粮米运到杭州,也算了了这番心愿。”
这故事把满堂的人都打动了。左宗棠拍拍胡雪岩的肩头道:“老弟虽出于商贾,却有豪侠气概,真乃奇男子也!”
胡雪岩拿出二万两银票递给左宗棠道:“一万石米是属下报效大人的,当初王大人托给属下的两万两银子自当交还。属下一片至诚,不敢有半点取巧之意,请制台明鉴。”
左宗棠显然也被胡雪岩的故事感动,笑着道:“左某看人还不至于看错,你不同于一般奸猾商家,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
胡雪岩拱手道:“属下恳请大人严厉约束部下。浙江历经战乱,实在苦不堪言。属下在浙江士绅中小有名望,愿筹措十万两银子犒赏将士。”他的意思很明确,愿出十万两银子保杭州平安。
“我早就下过令,有扰民者斩。”左宗棠的确下过令,但部队欠饷严重,下层军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名将领一听,脸上也有些难堪。
胡雪岩拱手道:“属下这话恐怕要得罪各位将军了。不过,属下有话喜欢当面说,与各位将军说话更不敢有半点曲折。制台大人也不能怪将军们,据属下所知,兵士们欠饷都几个月了,拿着命给浙江人收复城池,浙江士绅出点银子也是应该的。”
左宗棠是最要面子的,他经常嘲笑曾国藩、李鸿章的部队抢掠起来比土匪还狠,如今听了胡雪岩这番话,无疑比打他耳光还难受。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些将领道:“你们都听好了,军纪若再整不好,你们都回家给女人洗脚去!”“大人不能只怪将军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欠饷的兵谁也难带。”胡雪岩帮着给将领们台下,“大人放心,属下说到做到,十万两一定尽快筹齐。不过这十万两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大帅可想过筹饷的办法?”
“想过是想过,但杭州刚刚收复,各地战乱刚过,民生凋敝,实在有些束手无策,雪公可有办法?”这会儿,左宗棠已开始叫胡雪岩雪公了。
“属下的办法想必大人已经想过,就是增加厘金收人。要增加厘金,必先要繁荣市面,要繁荣市面,首先要让商贾们放心。大人别看现在杭州城里居民不过七八万,原来可有七八十万呢!饿死的多是穷困人家,能托起市面的商贾都避难在外,只要能够保证他们不被哄抢勒索,属下敢保证他们很快就会回来。杭州毕竟是省城,商贾也都愿意借这块地面生财。”
“对啊!雪公说的极是。”左宗棠闻言一拍大腿,便对那些部属道,野你们也都听听,胡大人的见识比你我如何?”
“大人过誉了。属下虽有候补道虚衔,但不过是一商家,眼光自然盯在市面上,其中巧妙当然自知。其实属下还有一个筹饷之策,只看大人敢不敢用。”
这显然是激将法,左宗棠连京城那帮老爷都不放在眼里,还有什么奇策不敢用?他见胡雪岩不肯说,便知道这奇策的确有些非同寻常,于是就对部将们道:“你们都忙去吧,我和胡大人先商议了,再找你们。”
众将刚要离去,胡雪岩伸手拦住大家道:“各位将军慢走,请各位将名刺赐给属下,属下随后少不了打搅。”
众人闻言,也都乐得结识这个富有豪侠气的财神,都客客气气把名刺递了过来,没带的也都表示马上着人送来。
等大家都走了,左宗棠才问道:“你有什么奇策?只要不害民,不谋反,但说无妨。”
“大人过虑了,此策虽然要大人担待一二,但也没那么严重。”胡雪岩话锋一转,“大人可知道有不少通长毛的人发了财,如今都躲在上海或其他地方惶惶不安,大人对这些人有何打算?”
“原打算交地方一一拿问,你的意思是……”左宗棠望着胡雪岩,便猜到文章就出在这些人身上。
“属下的意思是,这些人未必就真的倾心长毛,只不过图财而已。”胡雪岩喝了口茶道,“这些人数量众多,拿不胜拿,不过是徒费财力、物力。如果能让他们交出些钱财,放他们一马,既给了他们生路,大人又能落得宽容的名声,还能筹到一笔可观的军饷,渡过眼前的难关,又不留下后患,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这办法一举数得,的确高妙,但也确有风险,弄不好会让那些御史言官奏上一本,罪名说多大就有多大。
左宗棠踌躇一阵,最后下决心道:“豁出去了,这办法于民于国都有益,有风险我一人承担,何惧之有?等我立即上奏两宫和皇上。”
没想到胡雪岩却连连摇头,道:“大人早晚要奏明朝廷,但不是现在。只要大人敢担风险,属下就先着手办理,等筹到了银子,安抚了地方,收到了实效,那时大人再上奏,朝廷反倒容易体谅。”
左宗棠闻言不由得再次打量眼前的胡雪岩,这人虽是商贾,但对官场之道竟十分通晓,真是难得的人才。他拍了拍胡雪岩的肩膀道:“雪公真奇才也。说了半天都是公事,难道你就没有一件私事?”
“当然有,属下想代理浙江藩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