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代理浙江藩库,就是相当于把浙江全省的银库设在胡雪岩的钱庄。官府的赋税都存在这里,往来账都经由他来操办。那是多大的一笔买卖?只此一项,胡雪岩钱庄的实力和信用就无人可比了。而官府不仅省却了保护官银的开销,而且还可以从胡雪岩的钱庄得一笔利息,真是一举两得。不过此间唯一担心的问题就是信用,如果胡雪岩把藩库银子席卷而去,那他左宗棠犯的就是天大的罪过!当年王有龄把浙江藩库交由胡雪岩代理,凭的就是对他的完全信赖。
胡雪岩自然明白左宗棠的顾虑,所以不待他开口便道:“大人若信不过属下,属下可以给大人一个办法。属下一生最在乎老母,很快就要接她老人家回杭州,大人可派人盯着家母,属下可弃天下财富,但不敢不孝养老母。”
这番话又让左宗棠万分感动。他八岁丧母,十四岁丧父,对父慈母爱有着刻骨铭心的感觉,因此对胡雪岩不由得又增加了一分敬重。他诚恳地望着胡雪岩道:“雪公把左某当何人了?不但藩库交你代理,将来军火也交你购置,杭州善后也要你多费心了。”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胡雪岩向左宗棠深鞠一躬道:“属下定不负大人重托。”
眼看午饭时刻已到,左宗棠大声吩咐道:“娃子们,我留胡大人吃饭,你们把老家捎来的湘莲、龟蛇酒、玉兰片都弄上一些。虽说这玉兰片到处可得,不过未必有我家的地道。这是用立春前的竹笋制成,丰腴脂美。内子做了一些捎到军营来,雪公帮了我的大忙,走时一定带上一包。”
楚军向来以军纪严明著称,今天从胡雪岩的话里来看,楚军违犯军纪的也大有人在。光听手下大将报告不行,自己得亲自去访访。于是左宗棠让王德榜带上几个亲兵,换上百姓衣服,便到城内外去转转。
转了大半个城,他一切都还满意,并无兵勇滋事欺民,只是城里难民明显增多。这也难怪,杭州克复,官军秋毫无犯,而且还施粥救命,这样的好事何曾遇过?
傍晚的时候,他就转到了钱塘门外。前面吵吵嚷嚷,几个人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半大的小子正腆着肚子边哭边骂,十几个兵勇围在那里看热闹。这时军营里走出一位营官,气势汹汹道:“你再不滚,便乱棒打死!”
那小子突然从一个兵勇腰间抽出一把刀,嗷嗷地扑向那位营官。营官飞起一脚,把那矮胖小子踢翻在地,还命令兵勇们上前乱打,但兵勇们却都不为所动。
营官见此大骂手下兵勇,提着刀要亲自动手杀人。王德榜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道:“丁营官,你怎能随便杀人?”
那位叫丁春秋的营官当然认得赫赫有名的亲兵营官王德榜,抱拳道:“哟,原来是王兄,你怎么来了?”
“你别只见我,大帅在此,还不快来参见!”
丁春秋闻言有些惊慌,连忙率众人上来参见。
左宗棠怒斥道:“你们兵不像兵,官不像官,哪还有点军营的样子?营官受到攻击,你们当兵的竟然袖手旁观,这是为何?”
兵勇们面面相觑,都不说话。左宗棠又指了指那个小子问道:“这是什么人,怎么由他在这里骂街?”
那小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嘴里更是不伦不类说着:“小的拜见青天大老爷,再世关老爷,英明神武的左大帅,请为小的做主!”“快把这个疯子弄走。”丁春秋一看这样连忙道。
左宗棠摆了摆手道:“等等,你先让他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小子名叫戴福,是杭州城里一家酒肆的伙计。他说昨天丁营官到酒肆吃饭,看上了老板娘和女儿,便以她们通长毛为由抓到军营,把她们娘俩都强奸了。娘俩回家一个投水一个上吊,都死了。老板前来讨个公道,结果也以通匪的罪名被杀了。他是孤儿,自小在酒肆长大,与老板虽非一家、但胜过一家,所以要来报仇。
左宗棠一听火就上来了,怒视着丁春秋问道:“是真的吗?”
丁春秋矢口否认:“这小王八蛋满口胡言,败坏楚军名声,就是为了诈钱!”
左宗棠盯着戴福道:“戴福,如果你所说属实,不用你动手,本部堂自会为你讨个公道。可如果是胡搅蛮缠,本部堂当场就要你人头落地!”
戴福把头磕得“砰砰”直响,道:“小的要是敢说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五马分尸,求青天大老爷为小的做主。”
左宗棠闻言扫了一眼兵勇们,问道:“你们都给我说实话,戴福说的可是真的?”
左宗棠连问了几遍,见没人应声,大怒道:“本部堂问话,你们都不肯说吗?现在不说,等查实了,你们每人各领五十军棍!”
王德榜也厉声道:“五十军棍就要了你们的小命,还不快说实话!”这时一名哨官跪下道:“大帅,戴福说的是真的。小的们也看不下去,可丁营官不听劝告,他喜欢玩女人,老毛病了。”
左宗棠气得两手直抖,指着丁春秋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楚军的败类!”说着就要上前揍他。
那位哨官死死抱住左宗棠的腿求道:“大帅,您就饶丁营官一命吧!他打仗勇敢,不贪军饷,对兄弟们也好,求您了。”
左宗棠趁势抽出哨官的佩刀,一刀下去,丁春秋已是身首异处。他把刀扔到地上道:“如此祸害百姓,坏我楚军名声,打仗勇敢有什么用!本帅看你为人沉着,敢于担当,从即日起,你就是此营的营官。起来吧,好好葬了你的前任。”说完,他又对王德榜道,“你回去立即通知刘寿卿,让他把丁春秋的罪行贴到杭州各城门,并从粮台拨一笔银子,好好安葬店老板一家。”
左宗棠刚走几步,戴福半跪半爬挡住了他的去路:“大帅为小的报了仇,小的愿做牛做马侍候大帅。”
“整顿军纪是本部堂的职责,何用你来报答。本部堂身边有的是人,要你何用?”
戴福看了看左宗棠腰里挂着烟袋,便道:“小的能给大帅装烟,小的是天下最会装烟之人。”
“天下最会装烟之人?天下谁不会装烟,还谈得上什么最会最不会?本部堂自己就会,不需要他人。”说着,左宗棠便推开戴福的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