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青还是放不下药材的事,于是又问道:“军中时疫流行,现在情形如同救火,不知观察什么时候可以送来药材?”
“你开了方,三天后我就可以供药,无非是先把垫底的药材放出一些。知道我开药号,药材商都争着与我建立供货关系,价格上自然十分克制。不像粮台遇到大疫采购,那是一锤子买卖,价格当然很高。还有,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营兄弟调动频繁,所以他们肯赊给我,却不敢赊给你。对我来说,这就是个顺水人情,他们除药给我,我转而除给李大人。”
“下官还是十分感激观察的。”李树青这下放了心,“观察肯伸援手,下官就睡得着觉了。”
“做事都是互相帮衬,帮你就是帮我。我还有一求,这药我不会一次全给,随用随供,到开业那天,还请老兄安排各营弟兄亲自到我柜上取药,为我撑撑场面。”
“这有何难!楚军现在八九十营,一营派五人去取药,那就是三四百人,保证把场面给您撑起来!”
事情就这么说妥了。胡雪岩随后便告辞,李树青一直送到门外,看着他的小轿走远了才回衙门。
胡雪岩要办药号的消息早已传开了,以“叶种德”为首的几家药号东家聚在一起商讨对策。大家一致认为胡雪岩有钱庄、当铺挹注,其财力非比寻常,一旦他的药号办起来,这对大家都没好处。新生意开头十几天最关键,如果开张不能大吉,以后就很难说了。于是大家决定请地头蛇段六施展手段,干扰胡雪岩的药号开业,让他知难而退。
这位段六兄弟七人,排行老六,从小顽劣异常,不好好读书,往先生暖壶里塞蛤蟆,爬到房檐上向人头上撒尿,损阴德的事做了不少,后来就成了杭州城里臭名昭著的无赖,阖城的乞丐都要拜在他门下,所以大家又称他为“丐儿头”。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手下有十几号人称得上是亡命之徒,所以段六渐渐成了杭州一霸。谁家开业大吉、新婚典礼、乔迁之喜,要想顺当,都要先给他一份意思,否则到时阖城的乞丐拥过去,什么事都能搅黄。因此,竞争对手有时也会出钱相请,让他故意去捣乱。杭州城里但凡生意人,提起段六就心里发毛。
段六也知道胡雪岩的势力,所以并不打算把事做绝。本来想只要胡雪岩送上一笔意思也就罢了,两头赚到银子,何苦与人为难?可没想到的是胡雪岩竟似浑然不觉,不仅没有银子相赠,连句话也没有。所以,段六觉得这事非做不可了,不然以后还有谁把他放在眼里?
他打听清楚了庆余堂开业的时日,便早早赶到了吴山下的大井巷。沿巷东西隔街相对的新建筑就是胡庆余堂的门店和药厂,靠街一面高丈余宽数丈的整面墙上是七个硕大的招牌字一胡庆余堂国药号。白墙黑字,异常醒目。段六是见过世面之人,他不禁佩服胡雪岩的眼光,位址选得好。
吴山坐落于西湖南面,由紫阳、云居、七宝、峨嵋等十多个小山头组成。相传春秋时期这里是吴国的南界,因而得名吴山,又因山上有城隍庙,所以又叫城隍山。在山顶上更有一座高三丈余的双层重檐江湖汇观亭,登上此楼可北望西湖、南眺钱江,所以此地终年游人不绝。而且吴山一带又是杭州三大香市之一,每年从春暖花开到立夏之际,善男信女们背着“朝山进香”的黄布香袋,络绎不绝到吴山来。能在此处购地开店,真是得天时地利。
段六带着几个徒弟来到胡庆余堂的正门,门两边摆了桌案圈椅,桌案上都铺了鲜红桌布,显得庄重又热闹,显然是为贵客所备。整条巷里,几乎挂满了商号送的庆贺条幅,从杭州请来的两家有名的鼓乐班子好像比着赛在敲打着喜乐。更引人注目的是胡雪岩专程从上海请来的洋乐队,有胸前挂鼓的,有肩上背巨号的一号口比脸盆还要大。还有些不知名的器具,杭州人根本没有见过。
段六大模大样走到贵宾席上,一屁股坐在上首的位子上,拍着桌子喊道:“人都死绝了吗?连个供茶的也没有?”
一个机灵的小伙计提着茶壶跑过来招呼道:野哟,原来是段爷。你选的这个位子,可是最为尊贵的。”
段六斥责道:“怎么,段爷我坐不得?”
小伙计连忙回答:“坐得坐得,段爷坐不得,谁还敢坐?”
段六想,也许胡雪岩真把他忽略了,这个小伙计都认得他,肯定知道他的手段,自然会向胡雪岩报告,胡雪岩是个懂场面的人,肯定有一笔银子相送。
他正在猜想胡雪岩会送多少,突然听得远处锣响,有人高喊道:“楚军杭州粮台李树青大人到!”话音落处,两名带刀的楚勇气昂昂而来,后面紧跟着一顶轿子,颤悠悠过来了。
庆余堂出来一位大伙计,跑到轿前为李树青打开轿帘,一迭声道:“大人请!大人请!”直把李树青引到贵宾席上。两个楚军到上座前一站,段六很识相,连忙挪到次位上。
大伙计招呼茶水,打着拱道:“李大人,店内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办妥,胡大先生正在里面发脾气,委托小的来接您,您老别见怪。”
李树青大咧咧道:“我和胡大先生是什么关系,哪能说到见怪呢?”说完,他扫了一眼身边的段六。段六龇牙一笑,李树青仿佛没看见,眼神游弋到别处。
这时候送贺礼的也陆续来了。有的送瓷瓶,有的送花篮,更多的是送匾额。李树青刚喝了半杯茶,就听得远处锣响,又有人高喊道:“杭州知府苗洛川大人到!冶前面几个衙役打着肃静、回避的白底黑字牌前导,四人抬的轿子跟在后面,李树青闻听之后连忙离座去迎。
从庆余堂里跑出一个中年人,他为知府打开轿帘,连声道:“欢迎知府大人,小的是庆余堂掌柜,我们东家正在后面指挥摆布店面,委托小的前来迎接大人,还请大人勿怪。”
知府连道:“开业事儿多,告诉你们胡大先生,放心忙他的。”
李树青与知府为座位的事相让起来。
“知府大人是杭州的父母官,应该上座!”李树青道。
“我是主,李大人是客,客人应该上座。”苗知府相让。此时,段六已乖乖退到三座上。
段六屁股还没坐稳,又听得远处锣响,有人高喊道:“浙江布政使蒋益澧大人到!”苗知府和李树青两人连忙迎了上去。
庆余堂里跑出来的是阜康银号的总掌柜,其地位仅次于胡雪岩,他跑上去打起轿帘,代胡雪岩恭迎藩台大人。蒋益澧是军功出身,不用衙役,带的是楚军勇丁,个个也带着家伙,好不威风。
大家重新落座,蒋益澧居上,知府次之,李树青再次,段六此时已不敢在此落座了,缩到对面的席上去了。他的手下也不敢张扬,小声问道:“爷,还动手吗?”
段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还动个屁!没想到姓胡的这么大面子,连布政使都请来了。”
“到现在姓胡的还不出面,看来还有更大来头的。”
“还能有谁?难道他还能把左大帅请来不成?”
两人正在嘀咕,只听得两声炮响,有人高喊道:“闽浙总督左大人到!”一帮人忽地站起来,胡雪岩不知什么时候已顶戴朝服穿戴整齐,迎上前去。
左宗棠的仪仗不下四十人,前面是顶马,接着是衔牌,而后是护军,然后是他的绿呢大轿,轿前是武巡捕,轿边是戴福,后面是戈什哈及八名骑勇。护军骑勇都是清一色的洋枪,腰里还佩着大刀。左宗棠的大轿停下,蒋益澧带头打拱,高声自报职衔道:“巡抚衔浙江布政使蒋益澧率江西候补道胡光墉、杭州知府苗洛川、楚军粮台坐办李树青恭迎总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