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福和武巡捕打开轿帘,方面大耳的左宗棠弯腰从里面走了出来,头上是簇新的正二品顶戴,上身袍服外面罩的是黄马褂。蒋益澧率先跪下去,众人也都跪下去,段六一看连过路人也跪了,他也跪下去了。
左宗棠笑呵呵道:“诸位请起,请起。”
蒋益澧是他的老部下,熟不拘礼,所以他先去拉起胡雪岩,连声道:“雪公请起,雪公请起。”
这时司仪高声喊道:“吉时已到!请闽浙总督左大人、浙江布政使蒋大人为胡庆余堂揭牌。”
胡雪岩一路弯着腰,陪左宗棠走到正门前,把垂下的红绸托到左宗棠手上。左宗棠和蒋益澧一起轻轻一拉,门楼顶上的红绸落下,露出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一庆余堂。就在红绸落地时,鞭炮齐鸣,鼓乐大作。胡雪岩弓着腰把左宗棠请到上座坐下,众位官员都分立两边,垂手站班。段六见连蒋益澧都不坐,他哪还敢坐,就退到了看热闹的人群中。
鞭炮鼓乐结束,司仪又高声喊道:“谢礼!”
几个身穿海蓝长袍的小伙计每人端着一只木盘依次走到众位官员面前,木盘上盖着红绸,显然是整个的银锞。
左宗棠挥了挥手道:“本部堂三四年前还不过是个幕宾,不数年间位及督抚,但本部堂从没有为官位送人一两银子,到今天也不曾收过别人一两银子。本部堂要在浙江立下一条规矩一但凡商家开业,可以送贺礼,但不可收谢礼。为什么呢?因为开张不易,但凡财力不济者,大多已捉襟见肘,再送一份谢礼,无异于雪上加霜,将影响此后经营。”
听左宗棠如此一说,参加典礼的商家无不欢呼。左宗棠又道:“本部堂听说杭州城里有一帮人,专寻人家开业的时候搅局,本部堂也在这立下一条规矩—以后但凡有此等不肖之辈者,以抢盗论,重打四十大板。知县不敢治其罪,交到府里;府里不敢,就交到臬台衙门;臬台衙门再不敢,就交到我总督府。本督四十军棍下去,叫他顿时毙命。那时候,一干不敢管事的官员都统统回家抱伢子去!”
商家百姓又是一阵欢呼。段六看情形不妙,就要开溜。可左右两臂早已被两位勇丁捏住,动弹不得。他的两个手下还不知死活要来抢人,早有两位勇丁上前照面门一拳下去,把他们打得仰面朝天。
胡雪岩在前面引导,带大家去参观他的药号。进了正门,过了门厅就是一条长廊,廊壁上挂着三十多块用银杏木精制的黑底金字药丸牌,注明各种药丸的功效,既是装饰,又是广告。
长廊的末端是个四角亭,亭梁上彩绘的是神农尝百草、白娘子盗仙草、桐君老祖白猿献寿的故事。四角亭里是一圈美人靠,专为顾客小憩而设。
过了四角亭又是一个门楼,上挂药局牌匾,跨过青石门槛,就进了金碧辉煌的营业大厅。大厅里宫灯高悬、雕栏玉彻,顶棚玻璃透光明亮。大厅两旁是高大的红木柜台,左边是配方、参茸柜,右侧是成药柜。柜台后面是更加高大的百眼橱,每只抽屉上都写着饮片的名称。
柜台两侧还有两副对联,里面一副是——
庆云在霄甘露被野
余粮访禹本草师农
外面一副是——
益寿引年长生集庆
兼吸并蓄待用有余
这两副对联都把“庆余”二字巧妙嵌了进去。胡雪岩向左宗棠解释道:“这庆余二字出自南宋奸相秦桧手笔,当年秦府落成之时,手书‘余庆堂’三字,现在将这前面二字颠倒一下,就是如今的‘庆余堂爷。秦桧虽然名声不好,但是家喻户晓。他是奸相,我的庆余堂却是悬壶济世,救助苍生。”
正对着柜台的一块匾引起了左宗棠的注意。庆余堂内的匾额和招牌都是朝外挂的,为的是便于顾客观赏,唯有这块匾却是朝内挂的,正对着坐堂的位置。
这块匾黄底绿字,两个大字是“戒欺”,小一些的字是——
凡百货贸易,均着不得欺字,药业关系性命,尤为万不可欺。余存心济世,誓不以劣品谋厚利,唯愿诸君心余之心,采办务真,修制务精,不至欺予以欺世人,是则造福冥冥,谓诸君之善为余谋也可,为诸君之善自为谋也亦可。
左宗棠看罢,连连点头称赞。
胡雪岩也十分高兴:“大帅,属下是这么想的,做生意要眼光长远,不能贪图眼前蝇头小利。这些年来,百货贸易欺诈横行、偷工减料、以假乱真,百姓深受其苦。药号一行事关人命,倘若以假充真,以次充好,不仅会影响疗效,还会危及人命。属下打的是长远算盘,所以要求采办务真,修制务精。鄙号派专人到产地自设坐庄收购地道药材,比如制阿胶驴皮是到河北新集、山东襥县收购,怀山药、生地、牛膝、金银花都是去淮河流域采办,豆蔻、西洋参、犀角、木香,则是由我在上海的商号直接向洋商定购,如此保证优中选优。”
他还把左宗棠引到成药柜前,拉开一只写着“胡氏避瘟散”的抽屉介绍道:“大帅,这是鄙号独家秘治的丹药,除秽气、解头晕、去胸闷、止腹泻,楚军粮台已发到营中试服,效果奇好。”
李树青这时也在一旁道:“的确如此,勇丁服用一天后病状就减轻了,两天后就好了,真是奇药。”
“这药共由七十四味药材配成,每味都是用最好的原料。其中有一味‘石龙子’本是随处可见的小爬虫,可鄙号所采必出于灵隐、天竺、韬光一带,此处所产‘石龙子’金背白肚,背上纵贯一条黄线,人称‘铜石龙子爷,其药效要比他处好若干。”
左宗棠大感兴趣道:“军中正缺此药,若果有奇效,以后可大量采购。”
“属下已聘请了几位名医,正在为大帅研制‘诸葛行军散’,大帅率军征战,勇丁红伤难免,而且大军转战南北,水土不服也在所难免,所以属下为大帅研制的这味药,不仅能消炎治伤,也能止吐泻、定心神。制成后,每年属下都向大军赠送,不收一分一毫。”
左宗棠闻言哈哈大笑道:“你们都听见了,这位胡大先生虽是商人,却有豪侠气概。无商不奸,但用在雪公头上就大不合适了。雪公啊,我就等着你的‘诸葛行军散’。”
参观了一圈,左宗棠告辞回府,众人也都相继散去。胡雪岩来到后院,两位勇丁正守在厢房门口,里面关的就是段六。胡雪岩道:“两位兄弟辛苦了,今天就给我个面子,把段六爷放了吧?”
两位勇丁道:“这不成。我们是奉藩台大人之令,将此人看押在此。如何处置,须听藩台之命。”
“两位兄弟,我知道这是藩台之令,可在我胡某开业典礼上抓人,段六爷不把仇记在我头上吗?”胡雪岩拿出两锭银子递了过去两位兄弟看我薄面,就把段六爷放了吧,藩台大人那里有我去说,我的面子他还是给的。”
“谢过胡大先生,真没见过您这样好心肠的。他明明是来捣乱的,您却要为他说话。”两位勇丁接过银子便离去了。
这一切段六都看在眼里。胡雪岩进了厢房便道:“段老弟,你看我忙得手忙脚乱,竟没抽空来招呼你,这里有几两银子,请兄弟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