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左宗植说得伤感,左宗棠心里也很难受,劝道:“二哥不要说这些丧气话,等我凯旋就回家看你。二哥,当年我们在长沙读书,有了好文章总是彼此诵读,我就背一首二哥当年写的诗,来助助兴!”
左宗棠记性很好,当年背过的诗文都能朗朗上口。左宗植听了很高兴,兄弟二人连连碰杯对饮。左宗棠更是豪气顿生,全然不像五十六七之人。看兄弟二人如此高兴,帐外的亲兵也都笑了起来……
左宗棠刚到潼关,还没正式与西捻军接触,因为东捻军被李鸿章围在了山东,西捻军使出“围魏救赵”之计,趁黄河壶口一带结冰,在首领张宗禹的带领下轻易渡过了黄河,进人了山西,继而翻过太行山进人了直隶。朝廷十分震惊,京师再次戒严,对所有剿捻大员给予革职留任的处分。
西捻军进人直隶之时,东捻军已被李鸿章平定,所以各路人马立即全力过来对付西捻军。后来他们进人了山东,李鸿章立即采取对付东捻军的办法,严守黄河、运河、徒骇河,把西捻军困在三河之间的狭小地区。西捻军几经拼杀,伤亡惨重,最后张宗禹被追到徒骇河边,身边只剩十余人,便纷纷投河自尽了。
朝廷下旨论功行赏,李鸿章排在第一,赏协办大学士、太子太保,而左宗棠却只给了太子太保。左宗棠大不以为然,命令王德榜率军沿徒骇河搜索,务必捉到张宗禹,这显然是与李鸿章为难。所以王德榜劝道:“大帅,这事还是算了吧,何必费力不讨好呢?”
左宗棠闻言瞪着眼道:“有什么好怕的?曾涤生我都不怕得罪,难道还怕得罪李二?”
王德榜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回到营帐。戴福见他脸色不对,便问道:“王将军在愁什么呢?”
“这茫茫大河,又刚过了洪水,上哪找人去?”王德榜一脸惆怅。
“找不到就不找。”戴福笑道。
“大帅之令,谁敢不遵?”
“大帅也没指望你能找到,他不过是与李鸿章斗气罢了。你想,原本大帅是剿西捻的总指挥,从陕西赶到直隶,从直隶赶到山东,最后功劳却让李鸿章占尽了,他能不生气吗?依小的看,张宗禹十有八九死了。就算没死,他也闹不起什么事来了,放他一条生路又如何?”
王德榜指着戴福的鼻子道:“我倒忘了,你小子不就是长毛出身吗?怪不得你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看我不告诉大帅。”
戴福不以为然道:“随你吧,这话小的在大帅面前说了不下十回了,还怕你这回不成?”
王德榜又有些犹豫了,问道:“那依了你,大帅这边我怎么交差?”
“王将军你这不是装傻吗?你派人到河边闹腾闹腾,就说活不见人死没见尸,大帅还能让你造一个不成?”
王德榜闻言哈哈大笑道:“大帅向来说一不二,我们做事也向来一是一二是二。自从你戴福来了,这规矩恐怕要坏了。不行,我得提醒大帅,小心你小子!哈哈哈!”
王德榜照戴福的办法,着人沿河逛了三天,然后向左宗棠复命说走遍了上下游,的确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果如戴福所料,左宗棠的怒气已经平息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他也不再催问。
但这事却把李鸿章得罪了,他对身边的人道:“这个左某人,无赖的本色都露出来了!当年曾相攻破金陵,立下大功,也是他心里不痛快,上奏朝廷说逆首逃走,结果曾相和九帅受到朝廷严厉申斥。如今他又故技重演,看我淮军立下灭捻大功,又合不上眼,要来寻麻烦了。他来吧,我不怕!”
这年八月,左宗棠起程返回西安。到后的第二天,他就召集众将商议用兵策略。因为朝廷担心陕甘乱军窜人中原,因此最后决定首先解决陕北的董福祥乱军,肃清陕晋边境,然后由东而西,将乱军困在陕甘。
董福祥,甘肃固原人,父亲是帮会头目,他从小接触的多是江湖人物,不喜读书,喜欢舞刀弄枪,胆气过人。后来陕甘之乱波及他的老家,一时人心惶惶,他就不顾父亲的反对,挑头组织民团自卫。陕甘官军败多胜少,一仗下来,就有大批散兵游勇不再归营,越来越多的人投奔到董福祥这里来,转眼间他手下就聚起了七八万人。后来大量饥民也投奔过来。官府见他势力越来越大,就派军前来弹压,结果中了埋伏,大败而走。他又率军杀向县城,杀官劫库,成了官府眼里的土匪。他的部众号称二十万,但算得上强悍的只有他亲自指挥的五六万人。
左宗棠对付董福祥的策略是三路并进,稳扎稳打,南北堵截,中路猛攻。中路由刘松山率军自绥德向西进攻,目标就是董福祥。王德榜率军在南路防堵,宁夏副都统金顺率部防堵北路。
那时董福祥占据着十几个县,那里堡寨林立,丘岭相连,如果全线扫**一清,靠刘松山率领的区区八千人,根本就不可能。他决定施行一点突破,直捣黄龙的战法,长驱直人直捣董福祥指挥的部众。
董福祥从小酷爱秦腔,他的部众接仗时都是高吼秦腔,声彻原野,气势雄壮,对手闻之往往胆寒,因为这种阵势实在少见。但刘松山所部都是百战余生,异常凶悍善战,而且配备的多是洋枪,比起董福祥的大刀长矛也强了不少。所以官军一战胜于大小理川,再战胜于瓦窑堡,三战又胜于隆腰镇、黑牛川、邱家坪。不到十天,董福祥的部众已闻风丧胆,尽管临阵还吼秦腔,但接仗不久就四散奔逃。
董福祥知道这回遇上了硬对手,率部退到镇靖堡商议对策。有人主张往北去投奔金积堡,也有主张西去豫旺、环县躲开清军,绕到宁夏,重整旗鼓。而他的“参军处”却主张投降,说这次来陕甘的左宗棠素有诸葛之称,用兵十分老辣,据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揣度形势,唯有请降是上策,董福祥的父亲和弟弟都极力赞成这一主张。
董福祥也同意这一主张,但大家都有顾虑,左宗棠杀伐绝断,不知投降后能否保住性命。董父道:“这样,你们先把主力带走,躲进山里去,我在这里向清军乞降,看看动静如何。反正我已老了,要杀就杀。如果是诚意招降,我再派人叫你们来投。”这样决定后,董福祥随即率余部转往洛珠川一带隐蔽起来。
刘松山率部攻进镇靖堡,本来预计要有一场恶战,没想到没遇到丝毫抵抗。堡内空地上黑压压跪着一千多人,为首的正是董福祥的父亲。刘松山警告道:“左大帅有令,秦陇之事,终必归于抚。但乱军良莠混杂,必定分别剿抚。如果不是真心求抚,而是缓兵之计,必当痛剿。抚后再叛,为非作歹者,必当痛剿!”
董父道:“我以全家老小及身后一千余众向军门保证,我们是真降。若是假降,这一千余颗人头军门随时可取。”
“是真降还是假降,也不是你嘴上说说就是。本提督也不是三岁小儿,可任你欺哄。你说是真降,为什么求降的都是老弱?董福祥和他的精锐部众都到哪里去了?”刘松山问道。
“将军说得不错,官军怕假降,我们怕假抚。我们自知罪过极大,也怕官军不肯放过,所以不敢隐瞒军门,部众主力都撤走了。只要军门真的准许投降,他们会立即放下武器,前来归降。”
刘松山闻言大声道:“这一千多人我就可以保证一个不杀。董福祥及他的部众如果是诚心求抚,就交出全部军械马匹,并往指定地点集结,我绝不妄杀。”
“我们已走投无路,都是真心求降,如果军门能够保证不杀他们,我立即进山说服他们投诚。”
之后,董父将情形详细告知了董福祥。大家听说官军没杀一人,心都稍宽了些,就派人先把军械、马匹都交了出来,以示诚意。刘松山清点了董福祥所部的军械、马匹,发现出人不大,又见董福祥一身英气,怜惜他是难得的人才,就答应受降,并保证不杀一人。
这时左宗棠派专差前来,让刘松山带董福祥去西安大营。
董福祥有些担心,问道:“左大帅那里我怎么办?”
刘松山拍着董福祥的肩膀道:“你尽管放心,我既然已经受降,你就是我的部众,我自会保护你。大帅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是耍手腕之人。”
可到了西安大营,刘松山却感到情况有些不妙。左宗棠隆重升帐,王德榜亲率护卫手执洋枪虎视眈眈。进了大帐,左宗棠也是旗甲鲜明,一脸乌云。平时见他多是穿件旧棉袍,很少顶戴袍服,对将领们也是非常随和,今天的情形令刘松山大感意外。
“刘松山,土匪都缴械了?”左宗棠冷冷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