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松山答道:“大帅,他们都是真心请降,军械、马匹已全数交出,无一留存。”
“真心请降?人心隔肚皮,你如何知道?他们不过是暂时假降,等待时机罢了。等你放松了警惕,他们啸聚反叛,那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吧!”
董福祥闻言立刻磕头道:“大帅,小人与部众实在走投无路,是真心求抚,请大帅明鉴!”
左宗棠仍然一脸严肃:“别人可以饶过,首恶绝不宽贷!你一日不死,你的部众便一日不死心!来呀,推出去立即斩首!”
刘松山连忙跪下求情道:“大帅,属下已答应他们,绝不妄杀一人!”左宗棠勃然大怒,呵斥道:“你住口,是抚是剿能任你随口答应?你看董某人桀骜不驯,从进营帐就毫无畏惧之心,岂是善类?今日留下此人,必是大患!推出去斩!谁敢再求情,本部堂先摘了他的顶戴!”
刘松山立即摘下顶戴递到左宗棠的条案上道:“属下上阵杀敌,原也不是为了顶戴。如果大帅还不肯答应放过董福祥,就请大帅先杀了我。”
左宗棠厉声呵斥:“刘松山!你好糊涂!他蛊惑百姓,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罪无可恕!”
刘松山大声力争道:“大帅,杀一个董福祥,会激成大变!”
“不是都缴械了吗?有什么好怕的?谁要轻举妄动,立即格杀勿论!”左宗棠拧着眉,骡子脾气又犯了。
刘松山又把条案上顶戴掼到地上,指着左宗棠的鼻子声撕力竭地骂道:“左宗棠,算我瞎了眼,把你引为知己!”
左宗棠挥手对护卫道:“他连顶戴都不要了,也不用客气,把他押到一边去。把董福祥推出大帐,本部堂亲自砍他的人头!”
董福祥被推出大帐,捆在校场边的杨树上。左宗棠抽出雪亮的宝刀,站到他的面前。董福祥冷冷一笑道:“刘军门还夸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真是瞎了眼。陕甘的汉子宁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你杀我董福祥,我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男人!不过,我的部众是诚心求降的,请你善待他们,否则董某就是去了阴间,化成厉鬼也不放过你!”说罢,他伸长脖子吼起了秦腔。
左宗棠抡圆了胳膊,宝刀闪过,“咔嚓”一声,董福祥身后的杨树被砍断了。众人都十分惊讶,没有一个人作声。左宗棠见状拍着董福祥的肩膀大笑道:“你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果真是条好汉!来呀!松绑,备酒,本部堂要为董福祥设宴压惊!”
刘松山也大吃一惊,道:“大帅,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本部堂这出戏叫唱戏辨英雄。临死之前,董福祥还请本部堂对他的部众手下留情,可见他不是只为自己钻营的懦夫,他的求抚也是诚心。刚才本部堂挥刀砍下去的时候,你们都闭上了眼睛,可是董福祥却连眼皮也没眨,胆气过人,是真豪杰!你肯为他豁出顶戴,他也看清了你,可放心追随你了。本部堂这出戏,真可谓一箭双雕呢!”左宗棠哈哈大笑道。
说是设宴,其实也很简单,主菜是小鸡炖蘑菇,再就是两个青菜,两碟咸菜。作陪的有刘松山、王德榜,戴福在一旁侍候。因为菜太少,大家并不怎么下箸,但酒却喝得很豪爽。
陕北乱军能如此迅速解决,左宗棠自然很高兴,他叮嘱董福祥道:“你的部众老家有产业又愿回去的,就发些盘缠让其回乡。无家可归或不愿归者,就发些种子,拨些土地,让他们在靖边、保安等地落地生根。”
“大帅,末将一定照办。只是人数太多,回家之人都发盘费,耕田之人要借种子,这可是一大笔钱,那上哪儿去弄呢?”董福祥一拱手道。
“陕甘穷困,百业俱废,既无钱粮可以征收,又不能设卡抽厘,更没有富户可派捐,筹款是个大难题。不过想回乡的人如果回不去,滞留在陕北,不免重新沦为匪盗。钱嘛,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只有先从军饷里腾挪了。还有,复耕是件大事,无论如何要抓好,转眼就到春耕了,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季,耽误不得。”
“大帅,军饷已拖了两三个月了,将士们都盼着打了胜仗发饷呢!”刘松山不无担忧道。
“我已给广东、浙江、福建发了信,请他们务必将协饷早日解来。”左宗棠安慰刘松山道。
刘松山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董福祥接过话茬又道:“复耕还有个难题,就是农具、耕牛太少了。末将估计十几万人,留下来的至少有七八万,犁、锄、锨、镢根本不够用。”
“牛少可以用马,各营淘汰的军马一律不准宰杀,借给百姓耕田。没有马,用骡用驴也成。农具少倒是个大问题……”左宗棠沉吟着。
这时候在一边斟酒的戴福说话了:“你们不是缴了不少兵器吗?小的听说都堆成山了。那些破刀破矛官军也用不着,干脆就回炉造农具得了。”
“好!这招化剑为犁着实不错!看来你有长进了,不只会斟水装烟,连民政也上心了。”左宗棠一拍大腿道。
戴福受了赞扬更加得意了,道:“小的都认五百多字了,大帅的公文也能看懂一半了。再说,大帅已把小的保到知县衔了,小的也不能给大帅丢脸不是?”
刘松山瞅了戴福几眼,笑道:“戴福你真了不得了,让你去当个知县,你敢吗?”
戴福满是自信地道:“有什么不敢的,只要你敢给,咱就敢当,肯定当不孬。”
“大家都有事做,属下现在率亲兵营护卫大帅安全,无缘临阵对敌。属下也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属下有个想法,不知大帅肯不肯?”王德榜道。
“你先说来听听。”左宗棠笑道。
“西北交通不像东南,东南河网纵横,运输便利。西北除泾河、渭河等几条稍大些的河可以通航外,运输全靠陆路。但道路失修,一下雨便泥泞难行。上回华州知州押运军火,就因为道路难走整整耽误了三天。所以属下打算战事之余,率勇修路。”
左宗棠立即答应:“好好好!我也正有此意。西北修路真是一件大事,不仅便利运送辎重,传递文报,而且方便商旅,于民生也大有益处。但既然要修路,就要修好。路宽至少三丈,路旁还要植树,每边要植一行两行乃至三行,一则可以巩固路基,二则将来便于路人乘凉。你先把潼关到省垣的这段修好,将来不管是亲军营还是其他营军马,只要闲下来就要修路,咱西征军走到哪里就把路修到哪里,让西北变通途。”
“这样一来勇丁们时刻不得闲,也可以少生是非。”刘松山也极力赞同。时候不早了,左宗棠晚上还要处理公事,大家就起身纷纷告辞。董福祥对陕甘民风民情、各派势力都很熟悉,左宗棠特意留他住在大帐里,两人秉烛夜谈了大半宿。
第二天一早,左宗棠醒过来时帐外刚刚放亮。他坐了起来,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跪在床前,这人正是董福祥院“大帅,您让末将跪着把话说完。末将从前迫不得已走错了路,您给了一条生路,末将和弟兄们都感激您的不杀之恩。”
“快起来,这些话昨天都说过了,何必再说?”左宗棠连忙道。
董福祥还是不肯起来,道:“大帅请听末将把话说完。末将是刚刚投顺,大帅就留住大帐,而且宝刀就在案头,若末将有异心,随时可取大帅性命,大帅的信任令末将感动万分。昨天晚上,您设宴款待末将,菜肴十分简单。末将还以为大帅是有意怠慢,后来听戴福说,那已很奢侈了,可见大帅平日是多么省俭。宁夏将军穆图善一桌饭非有二十几个菜不成,他有一支人马专门从京城给他采买山珍海味。就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怕是也比大帅吃得好住得好。大帅竟亲住营帐,夜里寒风吹来,就是末将也有些吃不消。末将对大帅真是万分佩服,从此跟定大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左宗棠拉起董福祥,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你快回镇靖堡,让你的部众放心。我听说你部能征善战的人不少,就挑一部分组建董字营,三营四营都可,但要挑选确实能征战的,还有你的几个元帅,就当董字营的营官,跟着刘松山去建功立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