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禄坐拥高台,战守无状,盘剥百姓,民怨极深,望其速赴戎机,克复要地,实无把握。何况天山南北大部被阿古柏占领,孤军如何深入?
臣以为,欲杜俄人狡谋,收复伊犁,必先复天山南北。届时无后顾之忧,有可用之兵,即使不索伊犁,亦是隐然不可侵犯,彼如知难而退,归还伊犁,万事皆休;如俄人欲起兵端,我国亦可从容应对,以逸待劳。现在荣侯与之相争口舌,俄人定百般狡辩,推三阻四;若彼以兵事要挟,更是无以应对。
幕宾们看了奏折,都劝道:“大帅,您这个折子就是把朝廷的意思都给否了,朝廷恐怕会不高兴。朝廷派荣全去谈,就让他去谈吧,有用无用都随他。朝廷要成禄出关,就让他出关,反正他在甘肃也没什么用。不了解的,还以为大帅是不赞同收复新疆。”
“我不是反对收复伊犁,而是反对现在进军。要收复伊犁,必须新疆安定后方可,现在新疆还在阿古柏手中,贸然孤军深人,敌军把粮道一断,岂不是自趋绝地?我不是怕俄国人,更不怕阿古柏,我是担心没有把握战而胜之。新疆遥遥千里,不做好充分准备,不思虑周密,贸然进军,如何能成?战而不胜,局面反而更复杂,对收复新疆只会更为不利,这番道理总要给朝廷讲明白,省得日后两地用兵,久拖不决。我原本打算陕甘之事一了就告老还乡,可现在俄人竟侵我疆土,我就要与此虏周旋下去。你们可知当年我与林文忠公彻夜长谈,谈得最多的就是新疆。林公当年被发配伊犁,他在那里兴屯政,办水利,深得百姓爱戴。他倾注心血之地,如何能容他人强占?”
事实果然如此。荣全接到朝廷命令后,立即从乌里雅苏台起程。为了行军迅速,他仅带了一百余名亲兵。两个月后,他到达塔尔巴哈台,便派人通知俄方,他准备到伊犁与科尔帕科夫斯基讨论接收伊犁问题。
可俄军却回话说,讨论伊犁问题不必到伊犁来,要到那旦木议事,但又不告诉那旦木在什么地方。荣全接二连三催促,一个月后俄国人通知改在阿亚古斯会谈。
但荣全走了两个月到达阿亚古斯时,却见不到俄方代表的影子。他在此地空等了五十余天,俄方代表终于出现了,却不谈伊犁的话题,而是当面斥问荣全道:“你们大兵何时前来交接?将军带来了多少兵?你们乌鲁木齐、玛纳斯有多少兵?这些乱地方你们什么时候收回?这些地方你们若不收回,俄国可派兵前往。”荣全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双方这么空谈了几天,荣全实在忍不住了,便质问俄使道:“本将军奉旨办理伊犁之事,此事究竟怎么说?”
可这位俄方代表竟道:“伊犁之事我一句也不能说,伊犁是科尔帕科夫斯基带兵过去的,你有问题就去找他。”
荣全只好再回伊犁,好不容易见到了驻伊犁的科尔帕科夫斯基,他却说自己只管军事,外交的事不管,此事需听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将军的命令。但总督的答复是两国交往,不是他可以僭越的,俄国在北京驻有公使,请与俄使交涉。
总理衙门接到荣全的报告,立即派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文祥与俄国驻华公使交涉。俄国驻华公使道:“荣全兵力单薄,即使把伊犁交给他,他也不能守住。”
“伊犁是鄙国之地,守住与守不住都要由鄙国驻守,何必贵国多此一举?”文祥反问道。
俄驻华公使却大言不惭道:“既然贵国不能守住,鄙国就要代为驻守,等乌鲁木齐、玛纳斯等地收复后,鄙国自会归还伊犁。”
文祥又质问道:“伊犁是大清之地,随时都应收回,为什么要等乌鲁木齐、玛纳斯收复了才归还,这是何道理?”
“伊犁系交界之地,此地变乱,必然影响鄙国边民。为鄙国安全计,只有贵国收复了乌鲁木齐等地方方可交还。贵国如果现在要伊犁,那就请给鄙国发一个照会,将来荣将军收复伊犁后,可保永远不失,不令贼匪扰窜俄边。如伊犁再失,即由鄙国按边界之事办理,贵国不得过问。”于是,会谈不欢而散。此后宝鎏等人也与之会谈,一样是毫无结果。
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年多,依然毫无结果,伊犁还是紧紧攥在俄国人手里。慈禧叹了口气道:“果然都让左宗棠说中了,看来只有等大军收复了乌鲁木齐、玛纳斯等处再与俄人交涉了。新疆如何收复,传旨给左宗棠、李鸿章、曾国荃等督抚,且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甘肃制造局的赖长,不仅实现了半年内造出大炮的承诺,而且还琢磨着制造民用器具。这天他对左宗棠说道:“大帅,属下制造了一架吸水龙,请大帅前去看看。”
左宗棠好奇地问道:“吸水龙是什么东西?能做何事?”
“吸水龙,顾名思义,就是能吸水的东西。听说洋人造的吸水龙,能把水从四五丈深的塘里吸出来,属下造的这个,吸个三四丈应该没问题。”
左宗棠大感兴趣,说道:“那就好比江南的水车了。”
“属下这个吸水龙,功效比水车还要强若干倍,它不用人力,也不用水流来冲,只需一个蒸汽锅炉,加炭烧水做动力。”赖长有些得意。
“是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走!你带我看看去。”左宗棠兴致很高。吸水龙就安在机器制造局后院,那里有口水井,吸水龙长长的铁管一直伸进井里,蒸汽机就架在井台边,已加炭多时,蒸汽充足。赖长令两名役丁向铁管里灌水,直到把铁管灌满。一声令下,蒸汽机开动的同时,两名役丁松了手里的绳子,随着“腾腾”的声音,铁管里喷出水来,但只喷几下,水就明显少了。在场的人都很紧张,赖长急得直跺脚。正焦急之时,水又大了起来,“哗哗”地直向外涌,一会儿就把渠道灌满了。
“不错!不错!”左宗棠连连称赞,又问道,“这就奇怪了,这水是如何被吸上来的,这其中有何机巧?”
赖长憨笑道:“这个属下也说不好,据洋人报纸上讲,是空气把水压上来了。属下事先把铁管里灌满水,一开机器,铁管里的水就喷出了一些,铁管就有一段是空的了,空气就要来填这个空,可是又隔着水,结果就把水推上来了,这样不断地推,水就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了。”
左宗棠和大家都听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水不断向外涌却是事实。大家就这样聊着,很快就到了吃饭时间,左宗棠就在机器局和技师们一块吃。制造局里有三个洋技师,还有十来个从闽浙请来的大清巧匠。三个洋技师和两个大清工匠陪餐,赖长知道左宗棠不喜铺张,但因为有洋人在,所以备了牛排、洋葱等洋人喜欢吃的东西。
左宗棠请洋技师讲吸水龙的原理,三位洋人立即不吃饭了,又是在木板上画图,又是手舞足蹈地讲解,大家总算勉强明白了。左宗棠看着画板沉吟了片刻道:“新疆土地本来肥沃,但就是缺水,将来如果能到处装了吸水龙,那灌溉就不成问题了。”
赖长闻言叹了口气,道:“是啊,可就是这蒸汽机吃炭太厉害了,而且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推开。”
“是啊,要想推开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不过眼下有一件事你看成不成一兰州的井太少,百姓喝水多是直接从黄河中取,可黄河的水实在太污浊了,如果我们把吸水龙架在黄河边,把黄河水吸上来,然后开渠引到城内,再在城内开个大塘,把水澄清,任百姓取用,这岂不是一件便民的大好事?”左宗棠盯着赖长,想听听他的意见。
“这个办法好,属下就立刻按大帅的吩咐办。”赖长当即就答应了。
不过十几天工夫,赖长已按左宗棠的意思把水池挖好,吸水龙也在黄河边上架起,直通水池的明渠也已挖通。大家簇拥着左宗棠来到黄河边,沿河站满了百姓。一声令下,吸水龙轰然作响,黄河水果然被吸了上来,喷进明渠里,向兰州城流去。岸边百姓一片欢呼。大家再到城里水池边,这里同样围满了百姓。水流速度很快,此时池中已有半池水,只是水有些浑浊。赖长指着水池对左宗棠道:“大帅,这一池水可供兰州军民饮用三四日,从此不必再喝污浊的黄河水了。这也算兰州的一件大事,大家都希望大帅能给这个水池取个名。”
左宗棠稍加思索后道:“那就叫‘饮和池’吧!无论回汉,共饮黄河水,都是亲兄弟,应该和睦相处。”
赖长命人取来纸笔,左宗棠奋笔挥毫,写就“饮和池”三个大字。赖长举起来,让众人观赏,百姓又是一片欢腾。
在众人面前,左宗棠宣布了一件大事:“如今陕甘安定,进军新疆已无后顾之忧。阿古柏占我天山南北,俄国人又强占了伊犁,本部堂已上奏朝廷,愿率大军歼灭阿古柏,讨回伊犁城,你们愿不愿跟我进军新疆,讨回伊犁?”将士们闻言齐声吼道:“进军新疆,讨回伊犁!”
慷慨之音,声震屋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