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招商局是李大人鼎力支持才办起来的,但在南洋的地盘上,如何能离得开大人的支持?何况李大人说南北洋本是一家,沈大人是洋务巨擘,两江有沈大人主持,是洋务之大幸。”
沈葆桢连连摆手道:“李中堂过奖了,他才是真正的洋务巨擘。兴淮军,造枪炮,筹建江南制造总局、金陵机器局,开办洋学堂,哪一样不是李大人倡导的?”
“两位大人惺惺相惜,真是南北洋之幸。朝廷把南北洋交给两位大人,就是把海防相托。大清万里海疆,列强环伺左右,责任何其重大。如果海疆不固,让强敌人侵,将来真无法向朝廷交代。所以李大人期望以后南北洋经常沟通,携手并肩,以固海防。”
“是啊,海防太重要了。可如今却有件事情,虽然不是海防,却事涉海防,本部堂正好听听你的意见。”
沈葆桢说的正是左宗棠借洋债之事,盛宣怀闻言故作惊讶道:“是吗?左大帅竟要借这么多洋债?”
“是呀,一千万两!第一期先借五百万两。这个数目不小,不知你有什么想法?”沈葆桢眼巴巴望着盛宣怀,的确想听他的意见。
“下官孤陋寡闻,一点儿小见识,也不知对错。但大人如此信任,下官不得不实话实说。依下官看来,此事要慎之又慎。借这笔洋债,早晚要由东南各省来还。大人为朝廷办差,可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而且海防也要靠东南各省,有这一千万两的洋债背着,东南各省能拿出银子支持海防吗?海防不固,南北洋大臣难辞其咎。个人荣辱事小,国家安危事大。大人主持东南大局,对各国军力比谁都了解,现在朝廷最应当办的是海防,而不是塞防。眼下各国都有强大的舰队,京师又离天津不远,到时候兵舰一封,京津便是锁口之囊。大人试想,真打起来,谁和你在陆地上一刀一枪地拼呀?西边再结实又有何用?”
沈葆桢连连拍着额头道:“对,的确如此!”
盛宣怀的脑袋向沈葆桢靠近一些,小声道:“暂且抛开这些不说,如果借了洋债,最终也能够顺利了结新疆之事,那也算有个交代。可是有一点大人不能不注意,乾隆年间平定准噶尔叛乱,道光年间平定张格尔叛乱,官军面对的只是乱民,无论装备还是粮饷,都无法与官军相比。可这次面对的是阿古柏,他得到了英俄支持,配备了大量的洋枪洋炮,他以精锐之师以逸待劳,官军要胜而歼之,谈何容易?”
这一层沈葆桢也没想到,他连道:“是啊,这一层本部堂还没想到呢!”
“还有一条,说出来下官是大不敬。太后临朝,在她手里被诛的大臣甚至王爷已不在少数,但凡出了大事,她总会推出人来当替罪羊。将来花了大把的银子,西征却成了僵局,朝野肯定是舆情沸沸,那时候朝廷总要找个替罪羊,左大帅自然是前途性命可忧,就是帮着借款的人,恐怕也难以说清。到时候大家不明白大人是为朝廷分忧,只知道大人借了一千万两银子的洋债在新疆打了水漂,而东南沿海却未增一艘舰船,那时全国上下都会指责南北洋误国误民了。”
沈葆桢被这话吓出了一身冷汗,道:“本部堂明白了,你不必再说了。洋债万万不能借,不但本部堂不能承借,还要提醒朝廷也不能借。”
沈葆桢上奏朝廷后,又给左宗棠回了一封信,说明不能承借洋债的原因,并劝左宗棠放弃借洋债的念头,而且还分析了西征的政治风险。左宗棠看罢沈葆桢的来信,气得大骂,然后又上奏朝廷,表示沈葆桢不借,他可以委托胡雪岩想办法。朝廷没别的办法,准左宗棠所奏。
各省的协饷并无多大进展,但户部拨的两百万两银子已到了新疆,有这笔银子垫底,左宗棠总算可以喘口气了。之后,借洋债的事也有了眉目,胡雪岩回信,说他已与几家洋行交涉,两个月内有把握拿到银票。左宗棠心里有了底,立即召集将领部署出关事宜。
左宗棠筹措粮饷费尽了周折,但他在诸位将领面前不想诉苦,道:“各位将军,朝廷把收复新疆的重任交给我等,那是莫大的恩典。如果我与诸位不能收复新疆,那新疆就永无收复之日。不是我说大话,出关作战,迢迢千里,关山重重,谁敢接此大任?唯有我辈耳!西征方略已奏明朝廷,今天我把诸位召到行辕,就是要正式部署。
“我的方略就八个字、两句话。一句是缓进急战,一句是先北后南。诸位都知道,出关作战其实拼的是粮饷后勤。粮草要从河西走廊购买,从肃州运到哈密有两千四百余里,再从哈密运到古城,又有一千余里,而且还要途经茫茫戈壁,无台站,缺水草,沙砾纵横,困难重重,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因此大军必须稳步推进,在开战之前,必须有足够的时间集中兵力,运储足够的粮饷军火,这是缓进。而一旦做好准备,就必须迅速寻找战机,以优势兵力向敌军发动进攻,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消耗彻底歼灭敌军!这就是急战。这样交替推进,必稳操胜券。
“再说先北后南。诸位知道,从地势而论,新疆以天山为界,整个地势北高南低,如果先取北路,会对南路形成居高临下之势。从敌军的分布而论,天山南路是阿古柏的巢穴和主力所在,西洋枪炮颇多,精锐尽在于此。北路则主要是阿古柏收拢的部分叛军,不但武器不济,就连阿古柏也不信任他们,其战斗力也一般。何况俄军占据着伊犁,我们取了北路,巩固了后方,从此便无后顾之忧。此次西征,虽千里迢迢,但我军必胜。”
接下来,左宗棠宣布出关顺序。因为一路上道路难行,而且水源奇缺,所以一次出关的人数不能太多,必须分批跟进,不然饮水就成问题。
本月初七日,楚军统领刘松山、少统领刘锦棠率西征主力马步二十四营,分四批出星星峡向哈密进发,配给连架劈山炮十尊,德国造后膛来复线大炮一尊,来复枪一千支。
本月底,记名提督、汉中镇总兵谭上连率部出关。
五月初五日,记名提督、宁夏镇总兵谭拔萃,记名提督、陕安镇总兵余虎恩率部出关,各配给开花大炮一尊,七响后膛枪一百支,抬杆炮一百尊。
闰五月初,提督陶生林率马队一营由肃州向古城进发,配给马枪三百支。
各军都立即回去准备了,但左宗棠把刘松山和刘典留下了。他已奏请任命刘松山为总理行营事务,相当于前敌总指挥;刘典是他多年的老搭档,现在官居陕西巡抚,左宗棠奏请把他调到肃州,任陕甘军务帮办,统筹粮饷事宜。
左宗棠握住他们的手道:“不瞒你们说,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现在我把收复新疆的大业托付给两位,你们一位征战沙场,一位统筹粮饷,我即使闭了眼,也能放得下心。”
刘松山忙道:“大帅这是说哪里话,收复新疆全得靠您运筹帷幄呢,您可要好好保重!”
肃州城西门外搭起了一个高台,首批出关的部队由刘松山率领,列队在高台前接受检阅。左宗棠一身戎装,腰挎宝刀,白须飘飘,风采卓然,他挥着手道:“娃子们,你们都身经百战,如今要出关去收拾阿古柏、白彦虎之流,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我大军有神灵护佑,定能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等你们凯旋的时候,我一定在此设凯旋门,为你们接风洗尘!”
十门大炮同时轰响,连放二十炮,号角长鸣,振奋人心,大军正式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