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李师傅,祖宗的江山应该怎么守?”宝鎏反问李鸿藻。崇厚是他举荐的,即使明知道此约不妥,他也希望能尽力维持。
恭亲王拱手道:“大家都不要争了,此事事关重大,我马上进宫请两宫和皇上圣裁。”
恭亲王进宫时,两宫皇太后已进过膳,正在御花园散步。姐妹俩今天心情还好,一路说说笑笑。李莲英眼尖,瞧见恭亲王向他招手,就悄悄过来低声问道:“王爷,两位太后刚用过膳,正在消食呢!您有何吩咐?”
恭亲王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太后刚用了膳,要不我过会儿再来?”“王爷,奴才全听您的吩咐。要是好事儿呢,就但说无妨;要是让太后烦心的事呢,奴才劝您还是过会儿再来。”
恭亲王叹了口气道:“唉,高兴的事我还用费心思吗?”
“那王爷就先在这儿稍坐一会儿,太后饭后总要走上九百九十九步,奴才估摸着用不了多大一会儿。”
慈禧和慈安也都看见恭亲王了,一见他那六神无主的神情,就知道肯定是有事儿。慈安本想让太监把他叫过来,慈禧劝道:“总要走完九百九十九步再说,天天没完没了的事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两个小太监在后面数着,走完了九百九十九步,两位太后便走到了亭子里,让太监把他叫过来。恭亲王请过安,然后把崇厚签约的节略大致说了一下。这个结果也大出慈禧意料,她大怒道:“这个崇厚怎么这么糊涂?你们军机是什么意思?”
恭亲王见此有些战战兢兢,如实回道:“目前还没有定见。”
“那就把这个节略密谕李鸿章、左宗棠、沈葆桢他们,看看还有什么补救办法。总之,又割地又赔款不成,和俄国兴兵更是不成。”
“奴才也是这个意思,当务之急是立即通知崇厚先不要在条约上签字,等候朝廷旨意。”
但此刻为时已晚,崇厚已在条约上签了字。
里瓦几亚此时正是气候最舒适、风光最美丽的时候,格尔斯已与崇厚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可这位格尔斯并未把崇厚当作真正的朋友,他非常清醒,崇厚是谈判对手,比对手棋高一着,在谈判中获得最大的利益是一个外交家的奋斗目标,也是最大的荣耀。他是一个出色的外交家,为俄国获取最大的利益是他的根本目的。因此,与之相比,崇厚在外交上简直就是一个尚未开窍的白痴。
格尔斯一直想方设法劝崇厚在条约上签字,他假装情真意切道:“大人也太不够朋友了,大人是担心我会欺骗您才迟迟不肯签字吗?我坦白地告诉您我为什么这么急于签字,因为鄙国军队一开始就不同意交还伊犁,现在连外交部的一些官员也开始附和他们的观点,所以我担心咱们几个月的辛苦会付之东流!”说完,他侧了侧身子靠近崇厚,一副痛心的样子。
“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爷,何况大人是头等全权大臣!大人的使命就是讨还伊犁,如果条约签不成,伊犁收不回,大人就有辱使命。我与大人相处数月,已把您当成最真诚的朋友,我劝大人签约,完全是为您考虑,您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吗?”
崇厚被格尔斯的“真诚和友谊”打动了,再不签字,他觉得对不住眼前的这位异国朋友。他皱着眉头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道:野好,我今天就签,但愿朝廷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格尔斯压住心头的狂喜,冷静道:“贵国如果知道大人和我为两国和平与友谊所承受的压力,一定会褒奖大人的一片忠心的!”
崇厚代表中国,格尔斯代表俄国在条约上签字,因为条约在里瓦几亚签订,因此被称为《里瓦几亚条约》。
总理衙门的训示交由轮船招商局带往上海发报,电报还没发出,却收到了崇厚已经签约的电报。恭亲王叫苦不迭,即刻进宫报告。
“糊涂!崇厚真是糊涂,竟然签下如此条约!”慈禧怒不可遏,“老六,你怎么不及时提醒提醒他?”
恭亲王有苦难言,只有诺诺称罪。
“朝廷不认这个约不就行了?”慈安道。
“哪有这么容易,普通老百姓订婚卖房一旦有了契约还不能随意反悔,何况是两国之间。弄不好俄国人会撕破脸皮,又要动兵了。”慈禧苦笑道。
慈安一听这么严重,惊得直抽冷气。
慈禧接着又问道:“老六,那你有何打算?”
恭亲王不敢说没有打算,只好老老实实分析道:“悔约有开战的危险,允约又丧权辱国,万世唾骂。所以奴才提议先听听疆臣们的意见。”
“你们什么事情都要听疆臣们的意见,你们军机处、总理衙门平日都在干什么?一个个官高爵显,一到朝廷为难的时候一点主意也没有!冶看恭亲王满头大汗,诚惶诚恐的样子,慈禧又缓和了语气道,“李鸿章与洋人打交道最多,又离京师最近,马上把条约送过去,听听他是什么想法,还有无挽回之法。”
李鸿章看罢总理衙门寄来的条约,对盛宣怀道:“条约已签,事情已无可挽回,现在最可行的就是承认条约。俄人处处以开战要挟,而我国兵备空虚,根本不可能与俄人开战。朝廷上下主战的人不少,但多是些清流词臣,空有一腔热情而已。外边主战的就是新疆的左帅,如果开战,新疆或许能胜,可是俄人有强大的舰队,他们会乘虚而人,直接攻打天津。那时京师就成了俄人要挟的资本,要求恐怕就不只是伊犁南北的一片地方了。就是左帅,恐怕也会因此招祸。人人都知道我和左帅不和,如果我要害左帅,就该鼓动他与俄人开战,战而不胜,朝廷必拿他开刀。可在关系国家安危的大事上,我们都不该意气用事。我还是力主承认条约,不要拿国家前途当儿戏。”
“中堂真是深谋远虑。”盛宣怀深以为然。
李鸿章笑了笑道:“我不被骂作卖国贼就烧高香了。”
随后,李鸿章给总理衙门写信,为崇厚辩护,并力主妥协——
俄国臣民本意皆不愿让还伊犁形胜之区。其君相念两国多年和好,又有专使往议,不得已始允退还。……今幸一了百了,已订之约,若再更改,彼必不允。若届时不与互换,于俄人本意不合,而后患实不可思议。界务所稍吃亏者,仅伊犁南边两山之间一带空地;塔城以北哈萨克旧地早经占去,并非新占;喀什噶尔交界,则仍系旧址……左相必不以界务为然,但欲进驻哈密,恫吓俄人,使其酌议减改,此万万做不到之事。左帅所统西征之师,……军心不固,外强中干,设与俄议决裂,深为可虑。尚祈钧处主持大计,勿为浮言所摇撼也。
此时,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京师,要求惩处崇厚的折子雪片一样递进内宫,可李鸿章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慈禧想了想,皱着眉头道:“是啊,如果万一失和,左宗棠在新疆有几成胜算?北洋这边又如何应对?六百里加急,着左宗棠立即复奏,看他如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