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亲王闻言道:“这是好事,我都想了几年了,一直没机会办。如果你帮忙办成,那是再好不过了。”
阅兵回来后,左宗棠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亲自捉笔写了一个奏折,表示愿意帮助醇亲王训练神机营。王德榜、刘敖、王诗正率亲军、旌善营及马队三千余人到张家口以备俄人,现在和约已成,这支部队就没必要再待在张家口。王诗正已率五百人的马队回了西北,刘敖也率五百余人赴任台湾,王德榜率领的两千余亲兵,正好可以调到京师来帮忙训练神机营。
以久经战阵之楚军将士杂置其间,教以筑垒、开濠、行路、结阵诸法,冀可祛其骄佚,屏除花样,以求实效……此事经与醇亲王小议,此后诸务,自当请醇亲王详为指示,以归一律。
奏折呈交上去后,早朝时慈安道:“这件事就由左宗棠和醇亲王会同妥议具奏。”
这种答复,没说不行,也没说行,反正要再商量。左宗棠原希望太后一语定乾坤,他就可以着实大干一场,没想到还要再商量再复奏。下朝后,他与醇亲王在隆宗门外小驻商量,请他定个时间。没想到醇亲王兴致不高,淡淡地说道:“这事也不急于一时吧?”
“王爷如果这些天忙,那就等您先忙完再说。”
可是过了四五天,醇亲王依然没动静。左宗棠向来是雷厉风行,这么一天天拖下去,他何曾受得了。所以到了第六天,他亲自登门拜访。可醇亲王却道:“这事少不得花银子,得把宝佩衡叫来。”
宝佩衡就是宝鎏,佩衡是他的字。仆人叫来了宝鎏,他问道:“左大人打算花多少银子?”
“我的两千人,饷银可以继续从西征粮台上拨,但营房、医药和粮食及弹药等项,大体需要二十万两。参加训练的兵丁,每月粮饷自然也应当有所增加,每年训练五千人,大约又需要十万两。”左宗棠屈指一算道。
宝鎏听了摇了摇头:“那就难了。现在户部捉襟见肘,我国与俄国和约已签,七百万两的赔款还正愁着无着落呢!这一年三十万两练饷实在无从挤拨。”
左宗棠一听这话就怒火直冒:“三十万两户部从哪里挤不出来?把兵练好了,能打胜仗,总比将来吃了败仗赔款好!”
宝鎏并不生气,而是解释道:“大人说得很对,练兵是件重要之事,但银子确实难办。”
左宗棠看着醇亲王,希望他能表个态:“王爷您说句话,这三十万两银子能练出五千精兵,值不值当?”
没想到醇亲王却回道:“当然值当,但没有银子也没有办法。两宫皇太后听说要赔给俄国七八百万两银子,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宫内用度也减了不少,真不好再开这个口了。”
左宗棠还是不甘心,问道:“王爷,那这个该怎样回奏呢?”
“难筹练饷,暂缓练兵,这八个字如何?”醇亲王如此说,那就再无希望了。
这些天左宗棠一直摩拳擦掌,信心十足,准备好好为醇亲王练出一支精兵,没想到他对此事竟不热心,实在大出意料。失望加丧气,他一整天都闷闷不语。到了晚上,左宗棠就着灯抽闷烟,章怡关切地问道:“老爷,你总是咳嗽,就少抽口烟吧?”
左宗棠连连摇头道:“窝囊,真是窝囊,窝囊透了!”
“老爷为什么事懊恼,不要总是憋在心里,说出来让奴婢也听听。”左宗棠行事从来都是想到了就做,做不好,无论是自己的过错还是别人的不是,他总要把下属叫来严厉训斥一通。现在虽然人阁拜相,人人称一声大人,是令人羡慕的大军机,可反倒没有从前痛快了。像今天这种窝囊情形,要想训斥一通也找不到一个人。醇亲王你能训吗?宝鎏能训吗?身边的人,除了护军、仆役就是章怡,他们都与此事无关,训也训不着。
章怡仔细听完左宗棠的牢骚,就劝慰道:“老爷,你又何必烦恼呢?八旗劲旅向来是不让汉人过问的。去年,七爷从神机营挑了二百多人去直隶总督李大人的亲兵营学习枪炮施放,学了一个多月,七爷觉得那里面学问大得很,所以提议从李大人那里请些人到神机营来,可结果太后没答应。奴婢记得当时太后是这样说的一‘老七呀,京师禁旅可是八旗的精锐,是朝廷最后的一点保障,让汉人染指,祖宗怕是也不答应吧?’”
“照你这么一说,这件事我原本就不该去想,可这是醇亲王主动请我去阅兵的啊?”左宗棠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
“老爷,醇亲王请您阅兵,未必就是要您帮忙练兵呀。奴婢想醇王爷是个要面子的人,去年有御史上奏说神机营的不是,他紧巴巴盯了大半年,十有八九是希望借你的口来称赞一下,也让他争回点面子。您是带兵打仗的人,您夸一下比谁都管用。你又和翁师傅交厚,您一夸,翁师傅一传,整个清流就知道醇王爷的神机营不同凡响了,那样醇王爷的面子可就好看多了。可是您却要帮他练兵,这恐怕不是醇亲王希望的吧?”章怡道。
“哦,照你这么一说,我和醇亲王并没想到一块儿去。”左宗棠恍然大悟,想想章怡的话的确有道理,再回想阅兵的情形,一提到帮忙练兵,醇亲王的确兴致不高,他便叹息道:“你这个幺妹,人小鬼大,倒比我还精明。”
“老爷可不能这么说,您是一心干事的人,所以直奔您的心思去想。奴婢是个旁观者,在这里胡乱说罢了,也不一定对。”
“你说的岂止是对,简直是太对了。”左宗棠深以为然。
结果,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天,恭亲王把李鸿章的一个折子交给左宗棠,让他看看:“你当过封疆大吏,又办过船政,对水师比我们都在行,你且看看,李少荃的章程是否合适。”
李鸿章在上海起家,对西洋的坚船利炮认识颇深,接了曾国藩的直隶总督一职后,就想参照洋人的办法,建立一支水师。但因国事不靖,没有银子,所以一直也是纸上画饼。现在和约已签,西征大功告成,所以他趁机上了这个奏折,建议购买西洋最先进的铁甲舰。
“其铁甲舰水线以上铁甲厚十寸,内衬木板厚十八寸,船帮均是夹层,中间可藏人,内侧仍有铁板。即使敌舰轰破外层,船仍无沉没之虑。臣访闻英国兵船三百六十余只,在诸国为最多,内有铁甲船四十余只。法国有兵船三百余只,内铁甲船六十余只。俄国兵船三百余只,内铁甲船二十余只。”李鸿章已派遣徐建寅以驻德使馆二等参赞的身份,前往西方考察,并将其见闻一一记录下来,并准备从德国定购巨舰。这次上奏就是请朝廷尽快拨款,以付定金及有关款项。
左宗棠拿到李鸿章的奏折后,大发议论,从海防说到塞防,不免又大谈西北,滔滔不绝,说到激昂处还拍案而起,声震屋瓦,别人只有听的份。到了次日仍然如此,根本没有涉及正题。见此情形,宝鎏对恭亲王道:“王爷,要这样下去,怕是明年今日也没有结果。”
“那该怎么办?别人根本插不上嘴。”恭亲王也是无可奈何,“真没想到,左季高竟这样议事,难道他在封疆任上也这样吗?”
“可不是嘛!”宝鎏把从前听到的逸闻说给恭亲王听,“曾有一位道员要见左大人报告一件事,结果一见面他就大骂曾文正,一上午都插不上话。下午再去,大人又大谈西北种树,结果又没能说话。这么三番五次,有一次趁大人喝茶的工夫,才把事情说了出来。左大人连想都没想就准了,然后继续说他的西北韬略。”
恭亲王早知道左宗棠非常健谈,但没想到他会如此滔滔不绝,有些担忧道:“这以后如果总是这样议事,该如何是好呢?”
“那也不能随他去,我看明天直接上奏就是。如果圣母皇太后还不能视朝,那咱们就写好折子递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