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以后咱们互相帮衬,共度时艰吧!冶恭亲王拍了拍左宗棠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遗诏、哀诏都完成草稿,李鸿藻看罢,改了几个字便道:“来不及重誊了,先给六爷看看。”恭亲王看罢,也没有异议,随即让人誊清。刚刚拿回来,太监便传话让大家去钟粹宫。
众人赶到钟粹宫,慈安已经小殓,慈禧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一脸憔悴道:“真想不到前天偶感风寒,薛先生还说不必用药,谁料昨天病情就突然加重了,这么快就驾崩了。我们姐妹这二十几年苦苦支撑,总算有了今天的局面,刚可以喘口气,过几天闲在日子,她就去了。”说到这里,慈禧以帕敷面,不胜悲戚的样子。
恭亲王和惇亲王都劝慈禧节哀,还把恭理丧仪名单递了上去:“圣母皇太后请节哀,现在许多事还等您的慈谕,皇上还小,国家社稷都在您的肩上。”
“姐姐真是狠心,竟然撒手而去。”慈禧听了这话,心中高兴,但她嘴上却未表露半分。她看罢名单,也无异议,接着吩咐道,“照例,恭理丧仪的八位要穿百日孝服。老七虽是皇上生父,可也是小叔,他也该穿孝。”
“奴才等也是如此想。”说罢,恭亲王把遗诏和哀诏递了上去,“遗诏和哀诏都已拿出初稿,匆忙之间来不及推敲,另外病情一段还空着,请圣母皇太后慈览。”
慈禧看罢,也没有挑毛病,道:“这么短的时间就拿出稿子,你们辛苦了。病情这一段如实写就是了,初九日偶染微疴,初十日病势陡重,延至戌时,神思渐散,遂至弥留。”宝鎏接过稿子,到外边就着一块石墩,借着黎明的曙光迅速写好。
“你们都忙去吧,这是她最后一件事了,你们一定要尽心办好,到时候有功人员一律有赏。”
得了慈禧这句话,众人告退。不过恭亲王心中有个疑问,皇太后崩,照例须传亲属人内瞻视后方可小殓,可这回偏不循故例,大行皇太后母家钮祜禄氏的族人一个也不曾见到,难怪大家都一脸狐疑。
左宗棠回到贤良寺,金老大掀开轿帘告诉他道:“大帅,胡大先生来了。”左宗棠的一帮护卫、仆役一直习惯叫他大帅,胡大先生就是那个一直为他筹措粮饷、闻名大江南北的财神胡雪岩。
“什么时候到的?”左宗棠一边向外走,一边问道。
“已经大半天了。”
“属下给大人请安。”此时胡雪岩已迎了出来,说罢就要行大礼。
左宗棠扶住他道:野你我之间何必行此虚礼。宫中出了大事,让你久等了。”
“大人这么久不回,属下猜想必是大事。”
“东太后暴崩,而且死因极为可疑。”左宗棠在家里就没那么多忌讳,所以把憋在肚子里的话一口气全倒了出来,“前天偶感风寒,本不算什么病,昨天却突然加重,中午就……”
“老爷,您何必站在院子里说话,大冷的天。”章怡一边嘴上打断了他的话,一边搀他进屋。
冷是一个原因,的确不宜在院中久站,但最主要的是章怡心细如丝,知道他这样大呼小叫,万一被下人漏出一言半语,就会闯出天大的祸。
左宗棠进了屋,章怡立即把下人打发了出去,她给左宗棠脱下官衣,换上藏青棉袍,待他落了座,还亲自来续茶。左宗棠喝了一口热茶道:“病因实在可疑,本是小恙,昨天早晨突然加重,中午就神志不清了,傍晚就闭了牙关,戌时左右就不行了。”
章怡听说东太后暴崩,心里悲伤得很,宫中人人皆知东太后菩萨心肠,最初进宫她也是侍候东太后的,只是慈禧见她聪明灵透,就要了过去。她这会儿不能只顾伤心,只怕左宗棠说得太多,忙抹了抹泪插话道:“听这情形,好像是患头风,奴婢的一位族叔就是这样没的。”
“啥子头风?我看其中必定有鬼!正午病情已重了,为何一直不召见军机?人明明是戌时就驾崩了,为何到了半夜才把消息传出来?这岂不是太可疑了吗?不要说王公大臣,就是恭亲王、军机们谁不是一肚子疑惑,就是没敢说罢了。”
“今天老爷走得早,奴婢估计可能有大丧,所以已让人买了白烛,一切热闹都要不得了,胡大先生已备好菜肴,只等老爷回来就传,现在有了这件大丧,就只能传素菜了,而且不能多。不然传出去,说不定那些都老爷要参您。”章怡想得十分周到。
都老爷就是指御史们。国有大丧,却大张宴席,当然可参。
“我不怕他们,不过幺妹也说得有理,雪翁你就着人一定少传。”左宗棠道。
当年他在杭州、福州时,胡雪岩前去拜访,十有八回是左宗棠请他吃饭,但菜肴却多是胡雪岩安排人做的。左宗棠有几样嗜好的菜,却又不能常吃,所以胡雪岩每次必备,左宗棠必是风卷残云。
在西北之时,胡雪岩特意精选海菜干货送至行辕,左宗棠回信说陕甘地瘠民穷,他不忍下咽,所以不让再送。此次人京,胡雪岩除了着人在阜康大厨预备现作,还送来足用半年的干菜。
“属下本来是备好的,还是少夫人考虑周全,属下立即着人只选几样送来。”说完他交代跟班,立即去阜康传话。
趁等菜的工夫,胡雪岩要向左宗棠汇报正事。不然过会儿菜到了,饭桌上左宗棠少不得铺排他的西陲功勋,又要大骂李鸿章,这样一通下来,非有一两个时辰不可。所以左宗棠一说到西陲,胡雪岩就借机汇报此行的正事一再借一笔洋债。
自从任陕甘总督起,左宗棠最愁的就是粮饷。西北民穷库绌,粮饷全靠东南各省接济。但各省的协饷却总是一拖再拖,而带兵打仗,战机稍纵即逝,总不能有饷就打,无饷就停,无饷而驱兵上阵,非闹哗变不可,所以当官的最怕闹饷。
胡雪岩献议借洋债,用这种办法保证了西征大军士饱马腾,从而使左宗棠得以扬威边陲,收复新疆。左宗棠也对胡雪岩之功极为推崇,不止一次在书信中赞他“无中生有,绝处逢生,雪岩之功,一时无两”。
商人无利不起早,胡雪岩从这几笔洋债中也获利极厚,因为朝廷支付的利息远远高于实际支付洋行议定的利息。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因此借洋债的事一直深受诟病。曾纪泽出任驻英法公使后,知道了胡雪岩借洋债的利息底细,他在给左宗棠的信中道:“奸商明目张胆牟利如此之厚,虽籍没其资财,而科以汉奸之罪,殆不为过也。”
左宗棠写信给胡雪岩,点到为止地劝了他。胡雪岩暗自心惊,怕自此失信于左宗棠,因此极力想要以功补过。
机会来了,这次左宗棠人京,虽然不再管西北的事,但督办新疆军务的是刘锦棠,署理陕甘总督的是刘典,都是他的老部下。两人毕竟资历浅,朝廷一下旨令左宗棠回京,协饷省份就立即拖沓下来,陕甘、新疆人不敷出,面临闹饷的局面。
左宗棠还在路上,两人联名请帮借洋债以裕饷用的信就到了。左宗棠义不容辞,就写信给胡雪岩,请他代为筹办。
胡雪岩接到此信大为欢喜,一则显示左宗棠依然信任他,二则也给了他一个补过的机会。所以接信后他立即想办法从德国泰莱洋行借款,利息八厘,而且还不要海关出票,只要陕甘总督关防即可。他还吩咐,除了必不可少的开支,他宁愿赔进十万八万也要让左宗棠满意,因此精打细算,把各类必要的开支加进去,利息压在十厘以内。
左宗棠听说不要海关出票,只要陕甘作保,有些不信道:“德国人真的不要海关出票?”
“是的,德国人只要陕甘总督的关防就成。”胡雪岩笑着做了一个盖印的动作。
“陕甘总督的关防也值钱了。”左宗棠捻须大乐。
“不是陕甘总督的关防值钱,是大人的威名值钱。”胡雪岩知道左宗棠的脾气,因此极力恭维道,“从前陕甘贫穷,除了俄国人窥我西陲,知道陕甘外,外人还有谁知道陕甘?可自从大人西征之后,中外谁不知西北有位左大人?借大人威名,现在陕甘虽然还是贫穷,但关防却值钱了。”
左宗棠听了乐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