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真想不到大行皇太后这么年轻就去了,他还说军国大政向来是圣母皇太后操劳,现在西陲平定,正可以安享太平,大行皇太后却无福消受。老爷说话向来太直,请圣母皇太后恕罪。”章怡这么说着,似乎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左宗棠刚直,这是尽人皆知。大行皇太后的病他是怎么说的?”
章怡的心评评直跳,她知道这才是今天被召进宫的关键。她特意想了一阵道:“那天老爷回去天已经傍黑了,奴婢记得他在屋里喃喃自语,说这病症看着像头风。”
“头风?他怎么知道是头风?”慈禧像是好奇,如此问道。
“奴婢也这样问,老爷说他有个邻居,也才四十多岁,不过是个男的,也是突然发病,很快就不省人事,不到一天就没了。请来的老郎中说,这是头风,病发得急,且难以施药,所以十有八九是不治之症。”
“看来这民间郎中也是藏龙卧虎。”慈禧轻松地叹息一声。
“民间郎中不过这么一说,不足为信。圣母皇太后相问,奴婢不敢不据实回奏。”
“不可小看民间郎中,他们没那么多规矩,没那么多顾虑,反倒容易有出众之长。比如去年召进宫的薛福辰,他并非名医之后,也并非自幼行医,不过是在京中赋闲时看了几本医书,医术却十分高明。我的身子违和,太医瞧了两个月没有好,只吃了薛福辰的几服汤药就好多了,现在都可以报大安了。”章怡连连磕头向圣母皇太后贺喜道:“这都是天佑圣母皇太后。”
“上天当然要佑我,如今皇上年幼,大行皇太后又去了,大清的社稷江山都压在我的肩上,这些日子我常常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奴婢恳请圣母皇太后保重凤体要紧。”
“章怡,我乏了,你跪安吧。以后还要召你进宫,听听宫外之事。小李子,営浴”
赏赐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是大行皇太后的一只金丝楠木镶金边嵌玳瑁的首饰盒,赏给她做个念想。
章怡谢恩出宫,在景运门外正遇上前次去向左宗棠传旨的小太监顺子。顺子一把拉住她道:“章姐,过来我跟你说句话。”
两人到了一个角落,顺子拿出上次章怡给他的簪子道:“章姐,这个簪子还给你,我知道这是你娘给你的。你放心,那天我回来没胡说。”
章怡把簪子推了回去道:“顺子,姐给了你就给了你。”
“你就收回去吧,我拿着也没用。姐,你知道东边的是怎么没的吗?”
章怡瞪着眼睛道:“不是病死的吗?”
“当然不是顺子道宫中太监宫女们都传遍了,是坏在一盒点心上。”慈安喜欢吃甜点,章怡是知道的,慈禧也常常打发她给慈安送点心。按顺子的说法,那天早晨李莲英打发一个小太监送给慈安一盘甜点,她吃后连说好吃,一连吃了四块。过了半个多时辰病就发了,很快就紧了牙关,水也灌不进了。
章怡惊讶得半天闭不上嘴,待反应过来后正色道:“顺子,这话你可千万不要再跟人说,不然就是杀身大祸。姐今天见你,只收回了一支簪子,别的什么也没听见。”
在回贤良寺的路上,章怡一直在想是否要把她今天经历的事告诉左宗棠。告诉他吧,自然要费不少口舌,不告诉他吧,万一慈禧拿头风的事来问他,他茫然无知,自己今天岂不是画蛇添足?依慈禧多疑的性子,不知会出什么麻烦。唉,那就实话实说吧。
到了晚上,章怡先说了进宫哭临和见慈禧的事,并让左宗棠看了慈禧赏给她的首饰盒。左宗棠叹道:“唉,真没得说,我进宫时母后皇太后赏我墨镜,如今她的首饰盒也成遗物赏给你了。”
接着章怡把回奏的情形讲给他听:“太后说起大行皇太后的病,奴婢说是头风。”
“头风?什么头风?”
“太后问奴婢听谁说的是头风,奴婢就说是听老爷说的。”
“我啥时候说过?我哪里知道什么是头风?”
“奴婢当时一急就这么说了。老爷,人慌无智,奴婢都已经这么说了,那能怎么办?只有您先认下,要不奴婢可是欺君大罪。”
“没那么严重,这事也可疑得很,要真有什么病,何必要瞒着人?人都死了几个时辰才放消息出宫,没鬼才怪!”
章怡把事情应付过去,心里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劝左宗棠道:“老爷,您进京有几个月了,对朝中的人已有所了解了,他们都不像您吧?”
“可不是这样的!”
“老爷说话太直了,不像他们说一半看一半想一半。他们有自己的党羽,老爷向来是独来独往。”
“可不是,我现在最大的感受就是,我是一滴油,他们是水,怎么也融不进去。”
“老爷是一滴香油,他们是一潭污水,当然合不到一起。”章怡故意逗左宗棠乐。
左宗棠摸着他的肚子呵呵大笑。
“其实说实话,老爷您这性子真要改一改了。”章怡建议道。
“改?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当年我初人幕府之时,也知道我的性格不适宜在官场,当时张石卿说一你将来是要封侯拜相的,只有官场的风气去适应你,何须你去看别人脸色?我都七十了,还改什么?”左宗棠倒是想得开。
“老爷要这么说,奴婢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依老爷的性情,是应该找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办。”
“练神机营、增加烟税,哪一件不是实实在在的事,可办起来总这么多弯弯绕,真不痛快。要是在西北,我喝一声谁敢说不?我要他们今天办完,谁敢拖到明天?在京中办事,就像穿了棉衣学游泳,累个半死,还没有啥结果。”
“道理很简单,老爷在外面那是至高无上,可到了京里婆婆就多了嘛!”
这话又把左宗棠逗乐了。章怡忽然想到,大丧期间,他们这样欢声笑语,终究不妥,所以接下来侍候左宗棠吃饭,不再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