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会办福建海疆事务的张佩纶给总理衙门发电,报告法国有六艘战船进驻马尾,请示该怎么办。总理衙门从万国公法上找到有关说法一外国军舰到某国港口停驻,最多只允两艘,最多只能停两周,否则便可驱逐出口,不肯出口者立即驱赶。
但驱赶的话谁也不敢说,只得请示醇亲王。醇亲王认为现在正在谈判,当然不能驱赶法国舰船,此事也不必拿到军机处讨论,更不能让左宗棠知道了一他的心思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会主张把法国人赶出去。所以总理衙门直接回电:“仍宜持以镇静,不得稍涉张皇。”
张佩纶接到朝廷的电旨,请何璟召集何如璋、张兆栋及福州将军、提督商议对策。
“现在法国进驻马尾的军舰已达六艘,看来还有增加的趋势,而朝廷又不许驱逐法舰,那我们只有设法阻止更多的军舰到马尾来了。”张佩纶首先说道。
何如璋闻此也建议在闽江人海口沉船数艘,使法舰进不来。但穆图善反对这样做,他认为福州是通商口岸,如果堵塞海口,各国商船就不能到福州来。最后大家议定,岸上要增设炮台,募勇防守,张佩纶自告奋勇到马尾去,与何如璋一起商议如何对付法舰,保护船政局。
张佩纶到达马尾,看见泊在江中的法国军舰和福建水师的扬武号,仅从个头上看,福建水师已明显处于下风。可他是清流健将,素以主战闻名,虽然心里紧张,但在何如璋和水师诸将面前,脸上始终挂着对法舰不屑一顾的神情,他指着江中的法舰问道:“我们的军舰为什么离法舰那么远?”
扬武号管带陈英回道:“回大人话,法舰炮火射程比我们远,我舰远泊,是为了防备法舰突然进攻。”
“法舰射程比我们远,我舰远泊,岂不是也不能击中敌舰?”张佩纶反问道。
“的确如此。”
“这没有道理,正因为我舰射程不远,所以应该泊在法舰附近,到时候开炮才能击中它。而且远离法舰驻泊,明显是示弱,有失我大清水师的体面!”
那时在马尾附近的福建水师舰船共有七艘,四艘在法舰上游,三艘在福建海关附近。张佩纶要求把七艘军舰集中起来,与法舰针锋相对,就近驻泊,以示大清的盛威。
陈英见此解释道:“如果离法舰太近,就成了法舰的靶子,七艘军舰都集中泊在一起,到时候根本无法摆开阵势,难以互相照应。”
但张佩纶不听,甚至拿出他会办福建海疆事务的身份压制陈英,不让他说话。
福建水师七艘战船突然集中过来,让法国远征舰队司令孤拔大为紧张,只怕中国舰队会突然发起攻击,所以他命令各舰亮起探照灯,把马尾附近照得亮如白昼。
次日一早,他又打发副官前来责问陈英为什么舰船突然集中起来,这是明显的挑衅。陈英回道:“这里是大清的江面,大清的舰船怎么行动,概与法舰无关。”
张佩纶得知此消息,便让陈英派人去告诉孤拔,让他放心:“大清乃堂堂大国,贵提督不必多疑,如果真要开战,大清也会预先约期。”
“既然大清有礼,我也退两船到下游去,以示友好之意。”孤拔见此也回道。
张佩纶得到这样的回应,大为得意,他对何如璋道:“法人也不过是外强中干,只要我大义凜然,不向他示弱,法人必定气馁。”因此他建议把福建水师所有的船只都调过来与敌舰混泊,法人必气沮而去。
何如璋也同意这个办法,但陈英却不同意,他坚持认为军舰集中驻泊已是失策,再把所有军舰集中过来更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这我就不明白了,”张佩纶见陈英如此不给他面子,便十分生气因为我舰不及法舰,所以才调更多的舰船来。敌舰多,敌胜,我舰多,我胜,这有什么好说的?”
“话不能这么说,冶陈英见张佩纶是外行,不得不详细解释,“舰队作战不同于陆上,并非谁多谁就能打胜,关键是双方舰只的强弱。舰强,则可以一敌众,舰弱则众难敌一。弱舰是不能与强舰直接对阵的,更不能集中起来,那就是当了靶子,想跑也跑不了。”
张佩纶打断他的话道:“尚未作战,就打了跑的主意,管带畏敌如此,如何带全舰将士奋战?你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就应当革职!”
“革职末将也要说。”陈英倔强得很,一梗脖子道,“末将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福建经营多年,才有了这样一支水师,怎能白白葬送?末将不是不敢与法舰作战,而是要扬长避短,巧妙与敌周旋。”
张佩纶已拿定主意要杀鸡儆猴,扭转水师畏敌的情绪,同时也树立他会办的权威,于是厉声说道:“你这全是花言巧语,我们怎会白白送死?我看你是畏敌如虎,不思杀敌报国。来呀,摘去他的顶戴!”
福星号管带张成挺身而出,支持张佩纶的主张:“末将支持张大人的主张。我舰与敌舰近距离驻泊,到时候纵使炮火不能奈何,就是去撞,也能把法舰撞沉。”
张佩纶见他一表人才,满脸正气,当即做了决定:“福星号管带张成,即日起接任旗舰扬武号管带,陈英听候处置!”
实际上张成是俗话说的空心大萝卜,他根本没什么真本事,只因是前任船政大臣的表弟,所以才得以到福星舰上当管带,平时他一发话,众人看他表哥的面子都是“喳喳”连声,他也自以为有统带千军万马的本事。得此任命,张成十分得意,拱手道:“谢大人栽培,末将定率全舰官兵,拼力杀敌。”陈英平日人缘极好,现在大家见他被张大人撤了差,都为之求情。张成怕犯了众怒,也帮腔道:“陈管带胆略稍欠,但对管驾兵舰还是内行,请大人开恩,可否就令陈管带去福星号?”
众人也都如此请求,张佩纶与何如璋商议决定,给陈英降两级记录在案,前去管带福星号。他还再次奏请朝廷,请派南北洋及浙江、两广的军舰支援福建。可他盼了六七天,总理衙门回电说,南洋兵轮不敷守口,实难分拨;北洋以现有兵轮较法人铁甲大船相去远甚,尾蹑无济,且津门要地,防守更不敢稍疏;浙省亦以船少尚难自顾电复,唯粤省同意拨去两船。
张佩纶看到这样的结果,大骂南洋、浙江是混蛋,只顾自己,不顾大局。但他没有骂李鸿章,他与李鸿章的交情已非同一般,宁愿相信他有难处。随后李鸿章就来电报,解释说“他前在烟台,曾上法铁舰看操,其船坚炮巨,实非南北各船所能敌。今法两铁甲驻闽港口以堵外援,我船铁板厚仅五分,易被轰沉,若开衅,彼必在海面寻战,倘坐失,徒自损威,于事何济?”而且建议张佩纶,与其将舰集中在马尾与强敌对峙,不如立即将各舰调走,将船政局的机器掩埋地下,留给法国人一个空厂,那时他们无从要挟,便只好撤走。
李鸿章竟也说军舰不宜汇集一处,张佩纶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对策,但想了一夜,他觉得如果把军舰撤走,未免太向法人示弱,而且也说明处分陈英错了,到那时京中清流同僚会怎么看自己?张佩纶自负得很,他认为李鸿章毕竟没见过福建的实情,现在说胜负还为时尚早。而自己倘若一战胜之,从此中外刮目,开府封疆便指日可望。他又找张成悄悄商议,他也是如此意见。
于是张佩纶再次给张之洞发报,请他快派军舰前来。两人都是清流干将,私谊极深,张之洞复电两舰已自广州起程,不日可到。何如璋也发报命令到上海去公干的两舰立即返回马尾。七八天后,四舰陆续赶来,马尾山下福建水师舰船达到十一艘。
张佩纶认为现在己方舰船已明显多于法方,孤拔肯定被吓住,就是不被吓跑,也不敢轻举妄动,待时机到来,他亲自面见孤拔,劝他撤出闽江。但孤拔并没有害怕,也没有撤走,反而陆续增加舰船。原来十几天前,法国远东舰队副司令利士比率舰三艘前去攻打基隆,没想到刘铭传防守严密,又善于扬长避短,结果登陆的法军中了埋伏,死伤数十人。眼看基隆一时拿不下来,利士比便奉命率舰来支援了。
现在,福建水师战船共十一艘,它们是木质兵轮“扬武”“福星”“伏波”“振威”“飞云”“济安”“艺新冶,木质商轮“永保”“琛航”“建胜”“福胜冶,总吨位约一万吨,装备大小各种炮五十尊。
法舰也是十一艘,其中“凯旋”号为装甲战列舰野猫”号为铁甲炮舰,“德斯丹”号、“杜居土路因”号、“费勒斯”号为一级巡洋舰窝尔达”号为轻巡洋舰,“益士弼”号、“蝮蛇”号为炮舰,“南台”号为运输舰,还有四十五号和四十六号鱼雷艇以及四艘小汽艇。这些舰船总排水量将近一万五千吨,除“南台”号和两艘鱼雷艇不计外,其他八舰的总炮数为七十二门,各舰艇还配备了每分钟可发射六十发子弹的机关枪。
停泊于法舰巨炮之下,福建水师的管带们都发现情况不妙,他们先是找到张成,希望他能改变部署,疏散诸舰,但张成不肯答应。于是这些管带们一起到福星号与陈英商量,大家一齐去见张佩纶,请他改变敌我连舰的作战部署。见到张佩纶后,由陈英代表众管带劝说张佩纶,理由很简单一现在十一艘舰船集中泊在一起,船多江窄,难以转动,一旦开战,肯定要吃亏。军舰应该与艇船、木哨船相间,首尾分列,胜则可截可追,败则相援相救;尤其是朝廷一再指示不能衅自我开,必须法舰先开炮我才能还击,这就更不应该集中在一起当人家的活靶子。
张佩纶不但不听他们的意见,反而指责他们道:“你们为什么没有广东水师将士勇敢?人家也是在法舰的炮口下,他们都镇定自若,毫无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