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票根走到院中，点燃打火机。
火苗窜起的一瞬，她忽然想起八一年夏天，巷子口装电话亭那天，老周还笑着对她说：“以后咱们也能打电话，想说什么就说，再也不用写信等半个月。”
可后来呢？电话有了，信断了；手机普及了，人散了。
火焰烧到指尖，她才猛地松手。灰烬打着旋儿飘向夜空，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
第二天清晨，她照常起床做饭，熬了小米粥，蒸了玉米饼，炒了一盘青椒土豆丝。孩子们吃得香，她却吃得沉默。出门前，小芳突然抱住她：“妈，你最近瘦了。”
“胡说，妈胖着呢。”她笑着推开女儿，“快迟到了，赶紧走。”
到了厂里，会议室门一推开，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她是列席参加领导班子扩大会的第一个女职工代表。桌上摆着《关于进一步规范技改资金使用的指导意见（草案）》，她的名字赫然列在起草小组成员名单里。
会议开始不久，副厂长便提出一项“紧急采购预案”：因外协单位临时毁约，急需从外地调拨一批轴承，价格高出市场价两成，理由是“时间紧迫，保障生产”。
王秀兰翻着报价单，眉头越皱越紧。
“请问这批轴承的技术参数是否与原型号完全一致？”她开口问。
“基本一致。”对方答得含糊。
“什么叫‘基本’？差一丝都不行。”她把单子推过去，“而且你们选的这家供应商，去年因偷税漏税被税务部门处罚过，信用评级为D级，按新规不得参与招投标。这份合同，我不签。”
全场静了几秒。
有人冷笑：“王组长，你是不是太较真了？耽误生产谁负责？”
“流程合规就是最大的负责。”她直视对方，“如果为了赶工就可以绕开制度，那我们设监督组干什么？当摆设吗？”
话音落下，会议室鸦雀无声。
最终，采购方案被退回重审。散会后，李卫国打来电话：“你说得对，那家公司确实有问题。刚刚查到，它和前任厂长的小舅子有关联。谢谢你拦住了这一笔。”
她挂了电话，站在窗前望着厂区。远处烟囱冒着白烟，汽笛声准时响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中午回家途中，她在邮局停了一下，寄出了一个包裹??里面是那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附了一张字条：“送给勇敢的孩子。愿你永远不怕跌倒。”
收件人地址写着：广东省深圳市南山区某五金厂，周××收。
回到胡同口，刘婶正在扫地，见她回来，犹豫了一下，低声说：“秀兰啊，刚才有个南方口音的女人打电话来找你，说是老周的……家属。我没敢接，就把号码记下了。”
她接过纸条，上面一行数字，看得出是用力写的。
她没打那个电话。也不是不能打，而是不想再纠缠于过去。
傍晚，她带着孩子们去了书店。小芳挑了一本《平凡的世界》，小勇非要买《十万个为什么》。结账时，收银员笑着说：“您家孩子真懂事，成绩肯定好。”
她点点头，心里却明白：懂事的孩子，往往是因为早早看懂了生活的难。
晚上临睡前，她打开广播，听到一则新闻：“本市启动‘阳光工程’，推动国有企业财务透明化改革，首批试点单位包括红星机械厂……”
她关掉收音机，望向窗外。
月亮升起来了，清辉洒满小院。煤炉早已熄火，可她仿佛还能闻到早晨煮粥的香气。
她拿出日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但只要脚步不停，黑夜总会过去。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忍耐的妻子和母亲，
我是王秀兰，一个敢于说‘不’的女人。**
风吹动窗帘，带来远处火车的鸣笛声。那一列绿皮车正穿越平原，驶向未知的远方。
而她知道，自己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