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的源头，是中军帐旁一架小小的织机。
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织机前那个跪坐的纤细身影。
阿鸢的手指在经纬间翻飞，快得像一对不知疲倦的蝴蝶，然而她的世界里，只有这织机规律的震动，再无其他。
她是赵襦阳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哑女，双耳失聪，却有一双能看穿世间所有诡秘图案的眼睛。
昨夜，一个混在送粮妇人中的探子，借着递水囊的瞬间，在阿鸢掌心画下了一幅图案。
现在，那图案经由她的手，化作一块粗麻布上的暗纹——三堆篝火旁，围着七匹蓄势待发的黑马，而在它们中间，一杆代表主帅的黑旗，从中断折。
侍女小娥端着铜盆，小心翼翼地绕过织机，她的目光被那奇异的图案吸引。
她出身恒州，一眼便认出这是旧军中一个早己废弃的暗号，代表着最凶险的突袭——“夜袭”。
她的脸色瞬间煞白，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不觉，抓起那块麻布，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中军帐。
赵襦阳正对着一幅残破的堪舆图凝神，小娥的闯入让他眉头微蹙。
但当他看到那块麻布，目光陡然锐利如鹰。
七马绕三火，是史思明叛军的常用阵法，不足为奇。
可那杆斜折的黑旗……他的指节无声地收紧，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二十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子，跟着父亲在边境历练，少年王进忠为了在沙盘推演中表示奇袭部队己就位，随手折断了一根小旗。
自那以后，这便成了他们二人之间独有的密记。
“他要动手了。”赵襦阳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投入了帐内每个亲卫的心里。
话音未落，身披银甲的裴玉筝大步流星地从帐外进来，盔上还带着未干的晨露。
“主公，王将军昨夜私自调动了三百轻骑，己经南下。他对外的说辞是，护送战死兄弟的遗骨先行一步。”
赵襦urri阳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
“护送遗骨？若是真为袍泽，为何不走平坦官道，偏偏要择路穿过那片芦苇泽？那地方泥泞难行，却是伏兵的绝佳之地。他不是去送骨，是去引狼。”
他的命令如连珠炮般发出，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命老哨带上他那几个耳朵贴地的宝贝，悄悄跟上去，我要知道他们踩过的每一寸土地！薛七郎！”
一个精瘦的汉子应声出列。
“去，把消息散出去，就说我得了张巡的《守城录》真本，还带上了整个睢阳武库的库银，打算南下投奔朝廷。记住了，就说三天后启程。”赵襦阳的目光扫过帐内众人，“这大营，就给他唱一出空城计。”
夜，风声鹤唳。
中军帐内，赵襦阳召集所有心腹议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寒风卷着一个魁梧的身影闯了进来。
王进忠甲胄未卸，头盔的系带散乱地垂在胸前，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赵襦阳。
“主公！”他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石磨过，“你宁肯信一个来历不明的流寇细作，也不信我跟了你十年？”
不等赵襦阳回答，他“锵”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寒光一闪，左臂的衣袖应声而断。
那截染血的布料被他狠狠掷在案几上。
“这件袍子，是当年在恒州，您亲手赐给我的。今日，我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