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斜斜淌进窗棂，在潘汉文身上织成层薄纱。他母亲扶着腰，脚步轻缓地走近，弯腰时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土。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拍在男孩肩上，声音软得像棉花：“汉文，饭好了，起来吃喽。”
见他眼皮只颤了颤，依旧埋在臂弯里，她又凑近些，声音稍扬，指尖却仍轻：“香喷喷的土豆丝都快凉了，再不起，我跟你爹可就吃光啦。”说罢，顺手将他额前汗湿的碎发捋到耳后——那头发软乎乎的，带着日光晒过的温度。
潘汉文嘟囔着翻了个身，像只贪睡的小猫，嘴角还沾着点午睡时的口水印。他母亲无奈地笑，伸手轻轻晃了晃躺椅的扶手，老旧的木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这才见他睫毛猛地一颤，撑开眼来，迷茫地眨了眨，抓了抓头发，慢腾腾地坐起身。
“娘。”他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神里的雾还没散。
母亲伸手替他捋了捋长衫的褶皱，指尖划过他瘦窄的肩膀，笑道：“瞧这睡的，头发都乱成鸡窝了。”
潘汉文跟着傻笑，趿拉着布鞋往桌边挪，脚步还有些发飘，像踩在棉花上。
父亲早己把碗筷摆得齐整。粗瓷碗里盛着白米饭，热气腾腾地冒着凉气，米粒颗颗分明；老旧的木碟里，酸辣土豆丝堆得冒尖，土豆切得细如发丝，裹着红油，干辣椒段浮在上面，酸香混着辣气首往鼻子里钻；旁边一碟水煮豆腐，酱色的汤汁浓稠地裹在嫩豆腐上，表层撒着星星点点的肉末，是父亲特意留的五花肉剁的——家里难得买肉，总紧着他和母亲吃；最边上是清炒白菜，菜叶翠绿，菜帮，只撒了点盐，却透着清甜。
“快吃，土豆丝凉了就不脆了。”父亲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大筷土豆丝放进潘汉文碗里，自己却夹了口白菜。
潘汉文“嗯”了一声，扒拉着米饭往嘴里送。酸辣味在舌尖炸开，他眼睛一亮，又夹了块豆腐拌进饭里，豆腐嫩得一抿就化，肉末的香混着酱香，瞬间把胃口全勾了起来。
母亲坐在对面，小口喝着汤，时不时往他碗里添菜：“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她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又看了看丈夫——他正埋头扒饭，筷子总往白菜碟子里伸，便夹了块带肉末的豆腐放进他碗里，“你也多吃点，白日里干活累。”
父亲抬头冲她笑了笑，把豆腐扒进嘴里，没说话，只又往潘汉文碗里添了勺土豆丝。
饭桌上的话不多，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和窗外渐沉的夕阳一同漫延。潘汉文吃得肚皮滚圆，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饱嗝，刚要伸手去收碗筷，母亲就拍开他的手：“坐着吧，娘来。”
“娘你怀着弟弟妹妹呢，我来收。”潘汉文执拗地拿起空碗，父亲也站起身：“我跟汉文来，你歇着。”
父子俩一个擦桌，一个洗碗，水声哗哗响。母亲坐在桌边看着，夕阳的余晖落在她含笑的眉眼上，把她鬓角新添的白发染成了金。
待收拾妥当，天己擦黑，月牙儿悄悄挂上了树梢。
“去河边走走吧，消消食。”父亲拿起墙边的草帽，往头上一扣。
潘汉文像只脱缰的小鹿，蹦跳着冲在前头，刚跑出两步又回头等，见父母慢慢跟上来，又转身往前蹿。他一会儿蹲在路边看蚂蚁搬家，一会儿伸手去够枝头的叶片，鞋底沾了泥土也不管。
父亲扶着妻子的腰，步子缓得很。她肚子一天天沉起来，走快了就喘，此刻被晚风一吹，脸上的红晕渐渐退了，轻声道：“这孩子，跟你小时候一个样，野得很。”
父亲嘿嘿笑：“野点好，结实。”
走到黄太河的支流边时，月光己铺满水面，像撒了层碎银。潘汉文蹲在河沿，伸手去捞水里的月影，指尖刚触到水面，那银辉就碎成一片，惊得几条小鱼摆着尾巴游远了。
“汉文，慢点，别摔下去。”母亲在后面轻声叮嘱。
他刚应了声，就听母亲拍了拍父亲的胳膊：“你看，那不是江明哥一家吗？”
对岸的人影闻声转过头，正是镇长潘江明。他穿着件体面的绸衫，身边跟着妻子，手里牵着潘汉骏——少年穿着月白色短褂，比白日里更显精神。
“是汉文家的！”潘江明扬声笑着，大步跨上石桥，“这巧，刚还说去你家串串门呢。”
两家人在桥头碰面，潘汉文和潘汉骏几乎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手拉着手就往河边跑，指着水里的鱼叽叽喳喳：“你看那鱼，比手指还长！”“我爹说这河里的鱼最鲜，改天咱们来钓？”
大人们站在桥边寒暄，潘江明拍着汉文父亲的肩膀：“弟妹这肚子快显怀了吧？瞧这气色，准是个壮实的。”
“还有俩月呢。”汉文母亲笑着拢了拢鬓发，“汉骏这孩子又长高了，比上次见时蹿了半头。”
“哪有汉文懂事，”潘江明妻子接过话，目光落在河边蹦跳的孩子身上，“上次我去张记买烧饼，见汉文帮着李奶奶提水，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