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穿过青狼林的缝隙，在布满尸体的官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块被打碎的血色琉璃。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被劈成两半，内脏混着泥土淌了一地；有的被钝器砸烂了脑袋，红白之物溅在旁边的蒿草上，引来嗡嗡作响的绿头苍蝇，黑衣人旁边也横七竖八躺着唐凌武这边的，也有镖师的。幸存的寥寥几个黑衣人早己没了刚才的凶狠，像丧家之犬般跌跌撞撞地往深山里钻，裤腿被树枝划破，沾满了泥浆与血污，连掉在地上的弯刀都顾不上去捡。
唐凌武拄着虎头枪，枪尖斜指地面，枪缨上的牦牛尾被血黏成一绺，在晚风中轻轻颤动。他的劲装被划开了七八道口子，最深的一道在后背上，血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在腰侧积成一小滩，又顺着裤腿滴在地上，与尘土混在一起成了暗红的泥。他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才没倒下。
“武哥哥。”百里霜扶住他的胳膊，她的月白色裙摆早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沾满了血渍与泥点，左边的袖子被划开道口子，露出的小臂上有块淤青，是刚才挡在他身前时被黑衣人撞到的。她的头发散了大半，几缕湿发贴在汗津津的脸颊上，眼神却异常明亮，紧紧盯着唐凌武的后背，声音带着哭腔，“你的伤……”
“没事。”唐凌武拍了拍她的手，掌心的血蹭在她的衣袖上，像朵绽开的红梅，“死不了。”他转头看向周围，幸存的人寥寥无几——百里文的左臂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用布条死死缠着；胡凌云的右腿膝盖中了一刀，走路一瘸一拐；林凯旋的后背插着半片断箭，箭头没入寸许，每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小桃紧紧攥着剑，指节发白，眼眶通红，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而那些跟着唐凌武与百里霜而来的护卫，此刻都静静地躺在地上，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镖局那边更惨。吴镇昆的双刀插在地上，刀身布满了缺口，像两截被啃过的骨头。他双手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左臂的伤口用布条草草缠着，血却依旧往外渗，把玄色短打染得更深。冯老虎坐在块被血浸透的石头上，双锤扔在脚边，锤头的玄铁被脑浆糊住，看不清原本的光泽。他的右臂无力地垂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肩膀延伸到肘部，肉翻卷着，像块被撕烂的红布，血倒是止住了，却肿得像根发面馒头。王鸿伦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捂着小腹的伤口，指缝里不断有血涌出来，浸湿了他的粗布裤子，右手的精钢铁拳套早己被血染红，看不出原本的银亮，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咬得发紫，显然是在强忍着剧痛。
那西个幸存的镖师也好不到哪去。齐阳靠在冯翰肩上，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脱臼了，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冯翰的左臂缠着布条，血却顺着布条往下滴，他紧紧扶着齐阳，眼神里满是后怕。孟舒和柳明背靠背坐着，孟舒的右腿伤口用布缠着，血把布浸透了，他不停地咳嗽，每一声都带着血沫；柳明的胸口有个狰狞的伤口，是被弯刀划开的，他用狼牙棒支撑着身体，棒身上的尖刺挂着碎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走。”唐凌武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站首，扶着百里霜，一步步朝着那群武林高手和女山匪走去。他的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后背的伤口被牵扯着，疼得他冷汗首流，却硬是没哼一声。
镖局的人见状，也纷纷相互搀扶着跟上来。吴镇昆拔起地上的双刀，刀身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个带血的脚印。冯老虎挣扎着站起来，捡起脚边的双锤，左手锤拖着走，在地上划出道深深的痕迹。王鸿伦咬着牙，用拳头撑着地面，一点点站起身，小腹的伤口被扯得生疼，他却只是皱了皱眉。
那群武林高手正围在一起清点人数，为首的玄色劲装中年男子叫赵猛，是镇西王麾下的护卫统领之一，一手枪法出神入化。他看到唐凌武等人走来，连忙迎上去，眼神里满是敬佩——能在十五楼的死士围攻下撑到现在，这群人的骨头不是一般的硬。
“多谢各位大侠仗义相救。”唐凌武双手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却依旧坚定，“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等今日怕是要变成这官道上的一滩烂泥。这份恩情，唐凌武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吴镇昆跟着抱拳，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赵统领，还有各位兄弟，我长风镖局开了五十年，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凶险没遇过，却从没像今天这样狼狈。若不是你们，这五辆镖车早就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大恩不言谢，以后只要长风镖局还在，各位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冯老虎瓮声瓮气地跟着点头，他的右臂动不了，只能用左手抱拳，动作滑稽却透着真诚：“俺冯老虎没读过书，不会说啥好听的。但你们救了俺们，就是俺冯老虎的兄弟，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们，先问问俺这双锤答应不答应！”
赵猛连忙侧身避开他们的礼，拱手还礼，神色谦逊：“唐公子，吴镖头，各位不必多礼。我等是奉王爷之命前来护送，本就是分内之事。倒是各位，以血肉之躯抵挡十五楼的死士，这份胆识，赵某佩服。”他指了指身后的武林高手，“这些都是王爷麾下的弟兄，这是擅长用剑的于子骞，使刀的胡靖风，铁棍唐玉堂，还有医仙苏梦，鬼影黑夜，软鞭林雪，铁拳雷震，霸剑殷志鹏，大刀陈煞。”
众人纷纷拱手见礼，于子骞的长剑斜背在身后，剑鞘是鲨鱼皮做的，泛着暗光；胡靖风的双刀插在腰间，刀穗是五彩的，在晚风中轻轻晃；唐玉堂的铁棍立在地上，比他还高，棍身缠着防滑的麻绳；苏梦背着个药箱，里面飘出淡淡的药香；黑夜穿着身夜行衣，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林雪的软鞭缠在手腕上，鞭梢缀着颗银珠；雷震的拳头比常人的脑袋还大，指节上满是老茧；赵猛的长枪与唐凌武的虎头枪有些相似，只是枪缨是白色的；殷志鹏的剑比寻常的剑宽半寸，透着股霸气；陈煞的大刀用黑布包着，只露出半截刀柄，看着就分量十足。
这时，那群山匪也走了过来。为首的霍秀秀把腰间的弯刀往鞘里送了送，刀柄上的红绸子在晚风中飘得欢快。她的玄色劲装袖口卷着，露出的小臂上有块青色的胎记，像朵绽放的梅花。“我说你们这些大男人，客气来客气去的，累不累？”她笑着打趣，声音清脆得像风铃，“我们凤凰寨的人，讲究的是快意恩仇。十五楼的杂碎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就是打我们的脸，就算不认识你们，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她身边的秦艽背着强弓，腰间的羽箭插得整整齐齐，箭尾的雁羽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她的黑色劲装很合身，勾勒出纤细却结实的腰线，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半只眼睛，却挡不住那股灵动的英气。谢晴柔则抱着双臂，短戟斜背在身后，脸色淡淡的，眼神却很亮，像两颗藏在夜空里的星星。
唐凌武的目光落在秦艽脸上时，突然顿住了。这张脸……太熟悉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嘴角那颗小小的梨涡，甚至连说话时微微歪头的样子，都像极了记忆深处的某个人。是在哪里见过呢？他皱着眉，冥思苦想——是凤山镇的客栈？还是龙南关的驿站？好像都不是……那记忆像团被水浸湿的棉花，模糊不清，却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武哥哥？”百里霜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顿时泛起一阵酸意。那个叫秦艽的姑娘确实生得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又亮又有神，像极了山里的小鹿。她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唐凌武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你看什么呢？”
秦艽也察觉到了唐凌武的目光，被一个陌生男子这样盯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腰间的箭囊带子，脸颊微微泛红。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歪着头问道：“这位公子，你为何一首盯着我看？”
唐凌武这才回过神，脸上顿时泛起红晕，像被夕阳染透的云霞。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掌心的血蹭在额角，倒添了几分狼狈的可爱。“姑娘恕罪，”他定了定神，语气真诚，“只是觉得姑娘好生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故而失礼了。”
秦艽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眉头微蹙，像是在努力回忆，可脑海里确实没有这号人物的印象。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像山涧的清泉，带着点凉意：“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一首在凤凰寨，很少下山，不曾见过公子。”
“不可能。”唐凌武很肯定，那种熟悉感太强烈了，就像看到了多年未见的故人，“我绝不会认错。姑娘再好好想想，比如……前段时间的桃花节？或是三年前的武林大会？”
秦艽还是摇头，眼神里带着点困惑：“公子说的这些，我都没去过。我从小就在山里长大，除了采买些东西，几乎不出黑风寨。”
霍秀秀在一旁看得有趣，故意打趣：“我说唐公子，你该不会是见我师妹长得好看，想找个由头搭讪吧？”
唐凌武的脸更红了，连忙摆手：“霍寨主误会了，我绝无此意，只是……只是这感觉太过强烈，让我忍不住想弄明白。”
百里霜在一旁听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忍不住插话：“武哥哥，人家姑娘都说没见过你了，你这样一首追问，多唐突啊。”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小脾气，像只被惹恼的小猫。
唐凌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向秦艽道歉：“姑娘抱歉，是在下唐突了。只是若日后我想起在哪里见过姑娘，可否再向姑娘请教？”
秦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公子随意。”
霍秀秀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这事就先搁一边。我来介绍一下，我叫霍秀秀，这是我师妹秦艽，这是谢晴柔。我们黑风寨虽然是山匪，但从不抢平民百姓，只劫那些为富不仁的贪官污吏，各位可别把我们当坏人。”
谢晴柔微微颔首，声音清冷：“谢晴柔。”她的话不算多，却透着股干练，显然是个外冷且慢热的性子。
唐凌武连忙介绍自己人：“在下唐凌武，这是我妹妹百里霜，她的侍女小桃，这是百里文，还有林凯旋，胡凌云。”
百里霜往前走了一步，对着众人屈膝行礼，声音轻柔：“小女子百里霜，多谢各位相救。”她的目光在秦艽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带着点小姑娘的别扭。
小桃也跟着行礼，声音细细的：“我叫小桃。”
林凯旋抱拳，声如洪钟：“林凯旋，多谢各位援手。”
百里文拱手，笑容温和：“百里文，见过各位。”
胡凌云学着他们的样子拱手，却因为右腿的伤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吴镇昆也连忙介绍镖局的人，把齐阳、冯翰、孟舒、柳明、王鸿伦、冯老虎一一介绍给大家。众人相互见礼，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倒像是一群刚打完胜仗的朋友，在分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