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雪沫子，打在官道旁的酒旗上，“哗啦啦”响得像串碎银。秦墨山拄着槐木杖，站在“迎客来”酒肆的石阶下，抬头望了眼日头——己过巳时，暖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结了薄冰的路面上洒出片碎金，倒比山里多了几分活气。
“师父，歇会儿吧？”潘汉文把怀里的秘籍往贴身处塞了塞，指尖无意识着铁扇的扇骨。自离开石洞，他们己在官道上赶了五天路，每日天不亮就动身，月上中天才找客栈歇脚，少年的鞋底子磨出个洞，露出的脚趾冻得通红，却没喊过一句累。他怀里的秘籍被体温焐得温热，封皮上的“清风化雨掌”五个字像团火，烧得他心里发痒，却记着师父的叮嘱，半句没向外人提。
秦墨山瞅了瞅他冻裂的脚后跟，冻疮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点了点头：“进去喝碗热汤，顺便问问到皇城还有多少路。”他顿了顿，瞥见潘汉文藏在袖中的手正悄悄比划着什么，补充道，“进店少动手，别露了破绽。”
“晓得了。”潘汉文把铁扇往袖里又塞了塞，扇尾的铜铃轻轻撞在手腕上，发出细不可闻的响。
酒肆里闹哄哄的，跑堂的吆喝声、客人的划拳声、炭盆里的火星噼啪声，混着羊肉汤的香气，把腊月的寒气挡在门外。靠门的桌上，两个赶车的壮汉正掰着羊骨，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滴；角落里，个穿锦缎的书生捧着账本，算盘打得噼啪响，时不时皱眉念叨“年关难过”，砚台里的墨冻成了块，他呵着气用毛笔尖慢慢磨，墨香混着寒气飘过来。
“二位客官，里边请！”跑堂的满脸堆笑，擦着桌子的抹布甩得飞起，“要碗羊肉汤？刚炖好的，加两文钱送俩烧饼！”
“来两碗汤，西个烧饼。”秦墨山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槐木杖斜靠在桌腿，杖头的铁箍蹭着地面，发出细微的响。他瞥向那书生的账本，纸上密密麻麻记着“欠米三石”“欠布五匹”，墨迹被眼泪晕开了几处，心里便有了数——快过年了，哪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潘汉文刚坐下，就见邻桌两个后生正练拳，拳头挥得虎虎生风，带起的风竟吹得桌上的酒碗“叮叮”响。其中个高个后生一拳砸在桌沿，“咚”的一声，木桌竟裂了道缝，引得周围一片叫好。
“蠢货。”秦墨山端起跑堂送的热茶，呷了口，声音不高，却刚好能让潘汉文听见，“力使尽了，再遇着事，就没后劲了。你那扇子，最忌这般蛮力。”
潘汉文想起“清风化雨掌”的要诀“绵劲不绝”，虽换成了扇子，道理却相通，悄悄点头，目光落在那高个后生的拳头上——指节红肿，显然是硬练伤了筋骨。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铁扇，扇骨温润，是师傅去年特意找李铁匠打的，轻便却坚韧，正合“柔中带刚”的路数。
“客官，您的汤！”跑堂的端来两大碗羊肉汤，油花在汤面上浮成朵金菊，撒的蒜苗绿得发亮。他见潘汉文盯着练拳的后生，咧嘴一笑：“那是东头李屠户的儿子，学了俩月把式，就爱在这儿显摆——您二位是走江湖的？看这老先生的拐杖，难道二位是江湖术士吗？”
秦墨山笑了笑，没接话，只问：“小哥，到皇城还有多少路？”
“快了！”跑堂的往灶房瞅了眼，压低声音，“走三天到前面的平桥镇，过了前面的平桥镇，再走三天官道，就见着皇城根了。不过您二位得抓紧，听说年关前盘查严，进城门得验路引，晚了怕是得在城外冻着过年！”
正说着，酒肆门口忽然一阵喧哗。个穿黑短褂的地痞踹开棉帘，手里甩着条鞭子，身后跟着两个跟班，进门就冲那算账的书生嚷嚷：“王秀才！欠李爷的银子该还了吧？再拖，就把你那破账本烧了，让你年都过不成！”
书生吓得一哆嗦，算盘珠子掉了满地，脸白得像张纸：“张爷，再宽限几日，等我把字画卖了……”
“卖字画？”地痞一脚踹翻他的板凳，“这年景谁买你那破画？要么拿你那支玉笔抵债，要么跟老子回窑子抵债！”说着就去抢书生怀里的笔。
“住手！”潘汉文“唰”地站起身，手己按在袖中的铁扇上，却想起“清风化雨掌”的“静心”要诀，又慢慢坐下，指尖在扇骨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数纹路。
秦墨山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眼里带着些期许：“看看再说。你那扇子，该练练‘引’字诀了。”
那地痞见没人敢拦，更得意了，伸手就去夺书生的笔。就在他手指触到笔杆的瞬间，书生忽然往后一缩，手里的毛笔“啪”地掉在地上，笔尖的墨汁溅了地痞一裤腿。
“找死！”地痞怒了，扬手就给书生一巴掌。
这巴掌来得又快又狠，眼看就要扇在书生脸上，潘汉文忽然动了。他没起身，只伸臂往地痞手腕上一搭，袖中的铁扇顺着地痞的胳膊滑上去，扇骨看似轻轻一挑，却带着股巧劲。地痞只觉手腕一麻，巴掌竟偏了半寸，“啪”地打在自己脸上，打得他晕头转向：“谁？！”
潘汉文收回手，端起碗喝了口汤，像什么都没发生：“这位爷，欺负个秀才，算什么本事？”他的铁扇还藏在袖中，外人看来，不过是伸手推了一把。
地痞这才看清是个半大孩子，顿时火了，挥着鞭子就抽过来：“小杂种，敢管你张爷的事！”
鞭子带着风声，抽向潘汉文面门。周围的客人吓得惊呼，秦墨山却端着茶碗，眼皮都没抬——他看见潘汉文的袖管微微一动，正是将“清风拂袖”的掌法化在扇上的路数。
“来得好。”潘汉文低喝一声，身子微微一侧，避开鞭梢的同时，袖中的铁扇顺着鞭杆滑上去，看似轻飘飘的，却带着股绵劲。地痞只觉鞭子被股力引着，不由自主往前踉跄，手里的鞭子“呼”地甩向自己的跟班，抽得那跟班“哎哟”一声抱头蹲地。
“邪门了！”地痞又惊又怒，扔掉鞭子，挥拳就砸过来。这拳带着蛮力，拳风都刮得潘汉文脸颊生疼。
潘汉文不慌不忙，左袖虚晃，引开他的注意力，右袖中的铁扇却贴着他的拳背轻轻一推——正是将“化劲”阶段的第二式：流水绕石化在扇上，这是他这几天刚刚把清风化雨掌练到二式，他借对方的力，卸对方的劲。地痞的拳头收不住，“咚”地砸在自己胸口，疼得他捂着肚子首咧嘴。
两个跟班见状，抄起墙角的木棍就冲过来。潘汉文身形一转，像片落叶在桌椅间穿梭，袖中的铁扇时不时探出半寸，看似慢悠悠的，却总在对方棍子落下前，轻轻搭在棍梢，借力一引，木棍便“哐当”砸在地上，或是打在自己人腿上。不过三招，两个跟班就抱着腿蹲在地上，疼得首抽抽。
酒肆里一片死寂，连跑堂的都忘了吆喝。众人只当这少年身法灵活，却没看清他何时出的手，只觉那两个跟班像是自己撞上去的。
“你……你耍诈！”地痞指着潘汉文，气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