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舜华走得惨烈,一度成了宫闱之中人人讳莫如深的禁忌。
谢清裕还是那副虚伪的老样子,以“顾念旧情,不忍苛责”为由,下令以皇贵妃之礼厚葬,甚至亲自拟定了谥号。
沉香悄步走近,声音低沉,“娘娘,陛下为皇贵妃定的谥号,是‘慧贤’二字。”
我闻言一怔,从恍惚中抽离,抬眼看向她:“哪两个字?”
“聪慧的慧,贤德的贤。”沉香轻声重复。
慧?贤?
一股难以言喻的讽刺感猛地涌上喉头,几乎让我当场失笑出声。
慧?
那个骄傲到堪称愚蠢,将一腔赤诚和全副信任都毫无保留系于君王一身,最终却被这份痴心拖累至死的慕容舜华,何曾与这个字有半分关联?
她若真有半分洞悉人心、审时度势的“慧”,又怎会看不清枕边人眼底深处冰冷无情的算计,怎会落得如此家破人亡、香消玉殒的下场?
贤?
那个行事张扬跋扈,喜怒皆形于色,与温良恭俭让从不沾边,一生都在追逐独占恩宠的慕容舜华,“贤”这个字安在她身上,简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怎么也想不到,谢清裕竟然会用这两个她一生都未曾拥有、甚至不屑一顾的字眼来为她盖棺定论。
是为了彰显帝王最后的宽仁,还是为了彻底抹去真实的、鲜活的、爱恨都淋漓的慕容舜华,只为了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温顺模糊的符号?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我几乎能想象出,慕容舜华若泉下有知,定会对此嗤之以鼻,甚至不顾仪态地破口大骂这虚伪至极的封号。
可如今,她连骂都骂不出来了。
她和她身后显赫一时的慕容家,都成了这皇权博弈下,被轻易扫入历史尘埃的牺牲品。
而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叶云歌的变化。
那个曾经明媚张扬、野心勃勃,初入宫时便视凤座为囊中之物的舒妃,在经历了丧子之痛以及被慕容舜华临死前摆了一道之后,竟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她没有如我所料那般,抓住慕容舜华倒台的空隙,竭力为自己辩驳,争取残存的一丝圣心。反而变得异常沉默寡言,迅速萎靡下去。
她不再出现在任何非必要的场合,连给皇后盛望舒的晨昏定省也是能推则推。
即便偶尔出现,也总是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低垂着眼眸,往日浸透了世家优越感的优雅与咄咄逼人的锋芒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死寂的避世与疏离。
她是心死了吗?抑或是忽然厌倦了毓金宫里无休止也无意义的争斗?
还是与慕容舜华最后的交锋中,自己的某种信念也一并被打碎了?
我始终想不明白,慕容舜华最后究竟对她说了什么,竟能让她产生如此翻天覆地又判若两人的变化。
慕容舜华用最决绝的死亡,为自己轰轰烈烈的一生画上了仓促的句号;而叶云歌,则出人意料地主动淡出了这个她曾志在必得的舞台。
后宫,忽然间就寂静了下来。
曾经充斥着的明争暗斗、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都随着这两人的退场而骤然消散。
可这安静,非但不能让人安心,反而静得让人心慌。
与此同时,小皇子谢琮的病情依旧反复,日渐沉重。太医院众太医束手无策,盛望舒更是忧心如焚,形容憔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儿子病榻前。
兰殊性子清冷,金沉璧又太软和,宫中能倚重分担实务的人,放眼望去,似乎只剩下我了。
彰华十年的冬天,晋封的旨意终于下达到了长乐宫。
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娴妃景氏羲和,秉心恭顺,柔嘉维则,克娴礼训于闺闱;温惠宅心,久著勤诚于椒掖。协理六宫,夙夜恪勤;抚驭上下,宽严得济。特以金册金印,晋封尔为贵妃,赐号如旧。钦哉!”
我依着规矩,恭敬地跪下,行大礼,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臣妾接旨,谢陛下隆恩。”
娴贵妃。
是的,我终于成了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