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十年,这是我第一次晋位。
我从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公府嫡女,裕王侧妃,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站在了仅次于皇后的位置上,真正名正言顺地掌握了协理六宫的实权,拥有了我刚刚踏入王府那些不眠之夜里,梦寐以求的地位和权力。
宣旨太监离开后,沉香和宫人们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色,纷纷上前道贺。她们期盼地看着我,等待我露出欣慰的笑容,也等着我下达一些彰显威仪的指令。
我却只是缓缓地、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没有去看那无上荣宠的金册金印,径直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一丝缝隙。
凛冽的寒风瞬间呼啸着卷入,吹散了殿内过于暖腻的气息,也吹动了我鬓边一缕未簪稳的碎发,冰凉地拂过脸颊。
我望着窗外被夜色和积雪覆盖的轮廓模糊的庭院,声音平静:“吩咐下去,一切照旧。库房里的赏赐,按旧例分给宫人便是,本宫有些乏了。”
沉香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担忧,但她终究什么也没问,依言退下,并轻轻挥手屏退了其他同样面带不解的宫人。
殿门合拢,将外面隐约的喧嚣与窃喜彻底隔绝。
偌大的殿内,再次只剩下我一人,跳动的烛火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斜斜,投在冰冷的砖地上,孤寂而扭曲。
十年了。
我终于走到了这里。
可这贵妃之位,是怎么来的?
是用慕容舜华和她全族上下滚烫的鲜血,用她那条曾经鲜活烈性的命换来的。
是用叶云歌被碾碎的骄傲和野心,用她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沉寂换来的。
是用盛望舒日夜焦灼的眼泪和病弱的谢琮沉重的呼吸换来的。
是用这深宫里,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牺牲、背叛、算计和消亡,一点点堆砌起来的。
我低头,摊开自己这双手。保养得宜,肌肤依旧细腻,可仔细看去,指关节处似乎已有了些许岁月留下的纹路。
这双手,曾经在敬茶时被滚热的茶水烫出红痕;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谨慎地摩挲过那个白瓷药瓶;也曾执笔处理过堆积如山的宫务账册……
这双手,曾经只想抓住一丝能让家族苟延残喘的生机,后来渴望握住一点能掌控自身命运的权力,如今,它似乎已经握住了很多——
地位、权柄、帝后表面上的信任,甚至可能是未来更进一步的可能。
可为什么,摊开掌心,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彻骨的冰凉和空洞?
明明站在了更高的地方,拥有了更多,得到了最初想要的东西,心底却仿佛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那些曾经支撑我走下去的、灼热的渴望和清晰的目标,似乎在达到的这一刻,变得模糊而微不足道。
十多年前,那个坐在辅国公府日渐倾颓的院落里,对着镜子暗自发誓的景羲和,想象的是如何凭借自己的心计谋算,在这深宅后院乃至九重宫阙中杀出一条血路,赢得宠爱和权力,光耀门楣,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
可这十年,我究竟做了什么?
我似乎更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一个谨慎的平衡者。
我看着慕容舜华烈火烹油,看着她盛极而衰;
我看着叶云歌翩然入场,看着她锐气受挫;
我看着盛望舒稳坐中宫,却也看着她为子忧惧,日渐憔悴……
我周旋其间,步步为营,未曾深陷任何一场风暴的中心,却也未曾真正酣畅淋漓地活过、争过、爱过、恨过。
我能获得这个贵妃之位,好像并非因为我景羲和有多么算无遗策、手段高超,更像是因为……
那些曾经比我更灿烂、更荣耀、更肆意的人,或主动或被动地,都离开了。
慕容家的倾覆空出了权力的位置,叶云歌的沉寂减少了争抢的对手,盛望舒的心力交瘁需要人分担重担……
于是,贵妃的尊位,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这个始终在场、还算安分懂事的娴妃头上。
没有预想中的扬眉吐气,没有苦尽甘来的狂喜,只有悲凉、讽刺以及无尽的茫然。
殿外,北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起千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