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老将军镇守北境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是什么样的人,那些与他同朝为官数十载、甚至曾并肩作战的同僚,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这样明眼人一看便知的千古奇冤,朝中真的会从上到下,无一人发声吗?”
这大荣的朝堂,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是非不分、噤若寒蝉、人人自危之地?
“娘娘,起初是有的。”沉香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的心猛地一提。
“奴婢听说,”沉香压低声音,“有一位曾随慕容老将军在北境共事过,现已致仕的老御史,今日特意上朝为慕容将军陈情,言辞恳切,力陈慕容家世代忠烈,绝无可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说那些所谓证据漏洞百出,请求陛下明察,勿信片面之词,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我屏住呼吸,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等待着下文,期盼着这朝堂之上尚存一丝风骨。
然而,沉香接下来的话语,彻底斩断了我最后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陛下当时什么也没说。”沉香的声音都打着颤,“然后,就直接下旨,以结党营私、妄议军国、惑乱朝纲的罪名,命殿前侍卫将那位老御史当场拖出殿外,活活打死了……并且,下诏诛连其九族……”
我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凉透了,先前所有的疑惑、悲凉、荒谬感,都找到了答案。
不是没有人看出冤屈,不是没有人想仗义执言。
是没有人敢说了。
谢清裕用最血腥、最残忍、最不容置疑的方式,杀鸡儆猴,用一位老臣及其全族上百条人命,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扼杀了所有潜在的异议。
他用淋漓的鲜血和森白的骸骨,清晰地告诉每一个朝臣,告诉这天下,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他要慕容家死,谁敢求情,谁就陪葬。
他的意志,便是天意,便是律法,不容置疑,不容违逆。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这古训我自幼便读过,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彻彻底底地懂得。
慕容家为大荣镇守北境、饮血多年,在失去了外部最大威胁之后,迎来的不是应有的尊荣与善终,而是帝王毫不留情的摧毁与践踏。
谢清裕精心为慕容家罗织的罪名,甚至是谋逆。
他的凉薄,他对权力的绝对掌控欲,竟然已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我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何叶家的弹劾能进行得如此顺利,为何连我父亲那样庸碌怯懦的人,都早早嗅到了风声,甚至蠢蠢欲动。
不是因为他们相信那些漏洞百出的证据,而是因为他们害怕。
害怕那高踞龙椅之上、生杀予夺尽在掌握的绝对皇权。
慕容家的倒台,不仅仅是一桩精心策划的冤案,更是一个无比清晰的标志。
标志着从这一刻起,谢清裕的皇权已经膨胀、集中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不再需要耐心地平衡各方势力,不再需要过多地顾忌所谓的朝野舆论、士林风骨,而是可以轻轻松松用绝对的暴力,来贯彻他绝对的意志。
我从一开始便深知谢清裕为人凉薄,对枕边人尤其如此。
但在此之前从未质疑过,谢清裕是一个好皇帝这件事。
是的,好皇帝。
他不沉溺享乐,勤于政事,自登基以来,推行过几项旨在减轻赋税、鼓励农桑的改革,虽然阻力重重,但确实在努力推行。
他重视边防,在开疆拓土、震慑外敌上从不含糊,北境的稳定,慕容家固然有功,但他作为帝王的支持亦不可没。
他对不起发妻,对不起后宫这些将青春与悲欢都系于他身的女子,但他似乎,一直对得起他身上那件龙袍,对得起这个承载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位子。
我甚至曾可悲地觉得,一个帝王,能做到不鱼肉百姓,能致力于国事,即便私德有亏,性情凉薄,也已然算是不易。
古往今来,多少昏君暴君,只顾自己穷奢极欲,视民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