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晚,风中已带了暖意,裹挟着御花园的馨香,却丝毫吹不散昭阳宫上空沉甸甸的死气。
消息悄无声息地飞遍了六宫——慕容舜华已彻底放弃,汤药不进,气息奄奄,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谢清裕那边毫无动静,只冷冷传来一句“朕不想见”。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厌恶彻骨,连最后一眼都不愿施舍,还是在那深不见底的帝王心思下,终究藏着一丝无法面对、不愿承认的问心有愧。
或许两者皆有,又或许对他而言,一个失去价值的痴缠旧人,生或死,都已无关紧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叶云歌却找上了门来。
她眼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语气却刻意维持着一种虚假的平静:“娴妃姐姐,昭阳宫那位……怕是就在今夜了。你我与她,相识一场,在这深宫里纠缠了这么多年,不去送她最后一程么?”
你知道她没安好心。
她想去,无非是想亲眼见证仇敌的最终溃败,想用最刻薄的言语,践踏慕容舜华最后的尊严,以满足自己那因丧子之痛而扭曲、因复仇得逞而膨胀的报复欲。
拉上我,或许是为了多一个见证她胜利的观众,或许只是为了显得此行不那么刻意。
去看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我疯了吗?
理智在叫嚣着拒绝,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十数年来的种种碎片。
那个初入裕王府时,明艳如火、骄傲恣意的身影;那个在御花园里与你争奇斗艳、寸步不让的少女;那个在请安时与你针锋相对、言语如刀的贵妃;那个即便在失势后,依旧挺直着脊梁,不肯低头的女人……
无论如何,那是与你在这四方宫墙内,纠缠、对峙、也相互见证了彼此最真实模样的小半生的人。
若是不能送她这最后一程,我始终内心难安。
我沉默了片刻,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好,我去。”
踏入昭阳宫内殿,一股生命缓慢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的胸口一阵发闷。殿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黯淡,更添几分阴森凄凉。
目光落向床榻之上那个静静躺在那里的人影,我看过去的瞬间,心脏骤然收缩。
那是我从未见过,甚至不敢想象的慕容舜华。
曾经顾盼生辉的面颊,如今深深凹陷下去,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蜡黄,干瘪地包裹着突出的骨骼轮廓。
那双总是明亮灼人、或嗔或怒、流转着无限生机的眸子紧紧地闭着,眼窝深陷,只剩下两团青黑阴影。
那身她最爱的绯色宫装,此刻松垮地套在她枯槁的身体上,空空荡荡。
生命的气息,正从她这具形销骨立的躯壳上飞速地流逝,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许是听到了我们走近的脚步声,她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她的眼神起初是浑浊空洞的,没有焦点,但在看清来人是我和叶云歌时,死寂的眼底竟陡然迸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又异常执拗的火焰。
我没想到,她竟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强撑着用手肘抵着床榻,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身体,勉强撑坐起来了一些,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床柱上。
她甚至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还想维持住浸入骨血里的最后一点体面与骄傲。
“呵……”她发出一个气音,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习惯性的嘲讽,“你们一个两个,都来看本宫笑话?”
叶云歌立刻上前一步,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畅快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