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儿也停下了动作,缓缓抬起头。她眼神空洞,嘴里一个劲儿念叨:“……不要钱只要男人……不要钱只要男人!”声音开始很轻,慢慢变成了尖锐的狂笑:“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气里回荡,满是凄凉和癫狂。然后,林仙儿突然起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铁萍姑听得浑身一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手臂上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怎的,她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意,湿漉漉,凉飕飕的,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被这么一闹,一行四人都没了胃口。
尤明姜把一贯钱放在桌上。
“都说了请你们吃!”郭大路高声喊道,“再说了,哪用得着这么多!”
“我付的是林仙儿的面钱,要是还有剩余,劳烦小郭师傅下次见她来,费心再帮她做一碗。”
实际上,这一贯钱,是尤明姜故意给郭大路的。她看得出来,方才即便铁萍姑不邀请,郭大路也会盛一碗面给林仙儿。
可他自己呢?
卖面全凭心情和所谓的眼缘,一天也卖不出几碗。照着这种随心所欲的法子,岂不是净做赔本买卖?以后保不齐是要饿肚子的。
付了钱,尤明姜就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她一动,其他三人也便跟着动了。
海四爹熟练地套好车,把小姑娘们搀上车,再跟郭大路说几句告别的客气话。
郭大路抱臂瞧着他们远去,不由轻啧一声,自语道:“这几人,心眼儿还挺好的。”。
夜深,客栈客房内,孤灯如豆。
海红珠简单拾掇了下,走到桌边把灯芯剔得亮些,又拎起燎壶,给两个茶碗都斟了水。末了,她把另一碗轻轻推到铁萍姑跟前。
铁萍姑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捻着袖口。一截短短的线头松脱出来,垂在那儿,被扯得越来越长,像极了她此刻缠成一团的思绪。
脑海里反复浮现着林仙儿的境况。
一个视天下男子为狗的女人,最终却被所有的狗弃如敝履。可笑的是,支撑她野心的,从头到尾不过一副美艳皮囊……
可江湖从不是靠脸立足的地方。
唯有武功,才是江湖的立身之本。
“萍姑,想什么呢?”海红珠轻唤一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铁萍姑勉强一笑,伸手去够茶碗:“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累了。”
一不留神,指腹不慎贴上烫热的碗壁。
她也不喊痛,低下头,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亮晶晶的燎泡。
她好像打小就比旁人更能忍痛。
再疼的事儿,咬咬牙也就扛过去了。
是?也不是。
外公铁无双是“三湘武林盟主”,虽说称不上一流高手,家里却颇有资产,她小时候跟着过的,全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直到现在,她都记得蟹酿橙的滋味儿。
可后来……
手指的灼痛慢慢淡了,从起初的清晰变得渺远。铁萍姑心思跟着飘开,这些年种种辛酸,竟一帧帧在记忆里浮了上来。
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生不如死。
她经常被蜜蜂蛰得浑身肿痛。蜂蜡卖不掉的日子,她遭受的毒打更是家常便饭。
甚至差点就被贱卖了去。
后来遇见尤大夫,本想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一路上却处处要劳动她照顾自己。
好不容易能下地,却遇上了童百熊。
仅仅一个照面,他就看穿了她的怯弱,还专门掐住她的脖子。
是了,她想起来了。
当年爹爹也嫌她是个累赘,半路上硬把她塞给了那个养蜂的朋友,自己往恶人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