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了一眼尤明姜,又立马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抱住面碗,往嘴里猛扒拉着剩下的面条,生怕这碗面下一秒会被人抢走似的。
尤明姜:“……慢点吃,我不跟你抢。”。
见此情景,郭大路眼神闪烁,嘴唇嗫嚅了几下,像是有什么要紧话想说。
尤明姜微微侧过脸,轻声说道:“小郭师傅,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们和这老妪是什么关系?亲眷旧友?还是街坊四邻?”郭大路直接跟她打听。
“都不是。我们和她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
“对,就是萍水相逢。”
郭大路朗笑了两声,忍不住跟她多说了几句:“那你还真是仁义,不过……”
“不过?”尤明姜重复一遍。
郭大路压低了声音:“她呀,早先在最有排场的妓院里混,后来人老珠黄,就沦落到最下三滥的娼寮里了。如今人也废了,面黄肌瘦的,末了连饭都吃不上,成了个叫花子。”
“这怪不得她。”尤明姜语气凝重,“世道艰难,一旦落入烟花柳巷,任谁都是身不由己。”
“你知道她是谁么?”郭大路来了兴致。
尤明姜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郭大路不咸不淡地说:“她就是那个传闻中水性杨花、搅风搅雨的江湖祸水林仙儿。”。
听完郭大路的话,尤明姜神色平和,眉心连一点儿褶子都没皱起来。
郭大路愣住了,少见听闻“林仙儿”三字还能如此平静的人,心下顿生趣味,不由扬声强调:“她可是林仙儿,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尤明姜淡淡道,“说她凭美貌勾搭大人物,搅弄风云,为满足野心不择手段,是个坏透了的女人?”
“这……”郭大路满脸迷茫,下意识地望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厌恶来,“你既然知道,怎么还乐意把面给她吃?”
尤明姜轻轻摇头,“唉,她已经沦为最下等的娼妓,在窑子里熬了大半生,临了,难道要我眼睁睁看她饿死街头,拍手称快么……换作是你,你肯不肯给她一碗面吃呢?”
郭大路瞪圆了眼睛:“给啊!怎么不给?别说一碗面,就是三碗五碗也管够!”
人都到这地步了,还能眼睁睁看她饿死不成?他想了想,又补了句:“就算林仙儿从前作恶不对,如今都这样了……咱但求心安!”
尤明姜笑得眉眼弯弯:“俺也一样。”
郭大路抓了抓头发,忽又咧嘴一笑,伸手重重拍在尤明姜肩上:“哎呀!你这个人……你这个人真是!”
尤明姜有些吃痛,仍温声细语,不无感慨道:“为什么惩罚一个坏女人,总要专盯着她的肉体折腾呢?如果所谓的恶有恶报,就是任她沦落风尘,染上一身病,最后疯癫而死……那这种戏码,我是真的不爱看,也不愿看。”
郭大路想了又想,深以为然。
他对林仙儿本就没多大成见,连认识都不认识,更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只有被林仙儿伤害过的人,才有资格谈论是否原谅。
在郭大路眼里,林仙儿不是个可怕的魔女,而是个空虚到迷失了本心的蠢人。
“一个人要活得这么假,这么累,她的人生一定非常不幸福。”
他自觉远比林仙儿要富足和幸福得多。
郭大路撩起前襜擦了擦汗,拍着胸脯大方地说道:“你这人很不错,今天的面我请了!”
他还要说什么,尤明姜却把右手食指竖在嘴边,将目光投向了林仙儿。
只见林仙儿捧着粗陶大碗,伸着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碗沿,喉咙时不时发出“呜呜”声。
她对旁人的目光毫无察觉,只深陷在自己混沌的世界中。
尤明姜皱了皱眉:“她这是怎么了?”
“她呀,”郭大路指了指脑袋,叹口气说,“受了刺激,脑子就不太好了。”
尤明姜愣了一下:“刺激?”
“听说阿飞走了以后,她整天寻欢作乐,一味地自甘堕落,还不要钱只要男人……”
尤明姜闻言,沉默了半晌,才轻轻一叹。
铁萍姑正偷偷旁听,听了这话,像被什么惊着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就那么呆愣愣地望着林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