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他的房间,宋泓和他坐在窗边,中间隔着一张小几。
“真好的景啊。”宋泓侧身看着大开的圆窗外。
那被染成暖黄色的天穹,软红的圆日悬在一条街外鼓楼的屋顶,还没完全落下,给这临街的房舍外都洒下柔软的橙金色,同时也洒在赏景人因失神愣怔时,柔和温朗的眉眼。
“近些年,魔物出没的多么?”宋泓忽然问,“这一路我们走走停停,碰上的没几年前多了。”
“嗯,你感觉得没错。”楸吾定一定神,不着痕迹地回答,“到太平年间,修仙界的修士们乐意在这些年下山,积攒功德名望,凡间的道观也更有心力去辅助除魔。”
“所以还是没有解决魔物出现的问题。”宋泓沉沉地叹息。
楸吾看他这副老成模样,忍俊不禁:“有充足人手到凡间除魔,便是幸事一件,这意味着我们还能保住仙魔两界的缓冲地带人间,人间保不住,修仙界也会在劫难逃。”
“这时候凌云乾道二宗就应该多派弟子下山啊,整个修仙界就数他们两宗门人口最多。”老成没多一会儿,宋泓便又想当然地孩子气道。
楸吾也顺着这孩子气的想法说道:“这次仙界大会你夺了魁首,是有资格号令众仙门的掌门做一件事的。”
“这也是早些年你师伯催我收徒的原因之一,他实在不想被别宗的魁首号令,要么去送宝贝要么去修房子。”
宋泓意识到一个问题:“那魁首要号令掌门去一统三界呢?”
楸吾散漫地回答:“哦,那他她将会被自家长辈领回去,好好修理一顿。”
“我就说肯定是有限制的。”宋泓忽然倾过身子,温热的鼻息打到了楸吾脸侧,“师尊,你就这么相信我能夺得魁首?”
“我向来不作没盼头的指望。”楸吾别过脸。
他以为宋泓要趁势拥抱他,夕阳被鼓楼完全遮住,天快黑了,结束这个拥抱,宋泓便会跟一阵风似的刮回自己的房间。
“那我努力,不辜负师尊的期待。”宋泓只勾了勾嘴角,退回身子歪靠在椅子上,扭脸又去看窗外的景色。
月光轻悄地漫了进来,楸吾听见宋泓告辞的声音,忙忙抬眼追看过去,余光里只剩一片飞扬的衣角。
他还是爱看宋泓穿些活泼的颜色,除却寻常的蓝白,给宋泓添置的新衣里多了鹅黄嫩绿、橙红浅紫的色调,方才宋泓穿的那身便和夕阳的颜色大差不差。
所以宋泓这会儿离开,便如同夕阳沉陆夜幕降临,令整间屋子都空落落了吗?
楸吾不免自嘲,心想自己为解开契约着了道,这些天怎么满心满眼都是小兔崽子。
而小兔崽子榆木脑袋一个,偏偏没觉察到。
他放宽心,侧身去看那窗外的景,方才尽顾着宋泓,连那太阳怎么落尽的都没注意到,此时再去看,便只见一弯月牙钩在屋檐下,而满地霜白里,却灵巧掠过一道熟悉的素白身影。
宋泓换了身衣衫,趁夜色御剑而出,楸吾定定地看了会儿,确定他飞去的是之前皇宫的方向。
是有什么话要跟那埋葬在宫墙里的女子说吧,这么多年,宋泓除刚拜师的那会儿提过,后头基本对那女子的事情缄口不言。
但楸吾知道他不会忘记她,毕竟他再怎么长大,面庞再不似幼时的稚嫩,也没有湮灭一丝她带来的灵秀光华。
既然到了盛京城,那么一定是会去祭拜她的,上次乱世中满目疮痍,少年时的宋泓只在官道上拜别,好容易到了太平年间,长到青年时的宋泓自然要靠近她诉说,何况如今他算是有出息了,能跟她说的话也多。
楸吾想了想,还是起身,掐诀隐身,跟上了那道素白影子。
皇宫有相当一部分被充作了官用,但冷宫一隅因位置偏僻、且房舍破败,自然被北人也舍弃,如今无人打理,草木葳蕤地从庭院生长到了宫殿。
楸吾落在一棵烧焦了半边却发出新芽的老梧桐树上,便清楚地看见宋泓一身缟素,长发未束,跪坐在月亮地里。
他未行大礼,也不哭诉,只静静地望着冷宫里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似乎要看清每一个物件的纹理。
巴掌大的梧桐叶抚过楸吾发梢,清冷的月光落满宋泓肩头,风吹过了他二人同色的衣角。
直到月牙儿悬置穹顶,夜深了,楸吾便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宋泓扭过脸来,目光直直地投向这棵烧焦的梧桐。
“师尊,别藏了。”宋泓说。
他没起身,就跪坐在原地,等楸吾施施然飘到跟前。
与楸吾对视时,黑眼睛沉沉如枯井。
“怎么发现我的?”楸吾半跪到他身前,用着哄孩子的轻快语气。
宋泓勾了勾嘴角:“气味。”
楸吾伸手勾了下他鼻梁:“狗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