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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外热浪蒸腾,战马垂鬃滴落的汗珠在黄土上砸出瞬逝的黑点。馆内寒雾氤氲,饕餮冰鉴凝结的水珠在苇席间浸出难散的深痕。
袁可立端坐北壁金漆屏风前,飞鱼身上的锦鳞在冰气稀释过的阳光中泛出显寒的冷色。
李珲在李祬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跨过了朱槛。他面色憔悴,正如经年宣纸,眼窝深陷,好似纸上破口。
当李珲的目光扫到袁可立面前的圣旨时,他还算平静的眼球立刻在眼眶中剧烈震动了起来。
“王世子还真是孝顺啊。”骆养性声如蚊蚋,却字字清晰。
李祬搀着父亲来到盛放着圣旨和敕书的长案前,缓缓跪下道:“父虽失德,臣亦不敢废人子礼。”
“是啊。”骆养性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父虽不慈,子亦不可不孝,何况失德。”
“好了。”袁可立站起身,走到案前捧起圣旨。
此时此刻,他的身影就像是一座巍峨大山的投影,压得在场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有制!”袁可立展开圣旨大喊一声。
“万岁!”大堂内外的大明官员立刻同声高呼,跪下行五拜三叩大礼。
“万岁!”朝鲜官员们虽然稍缓片刻,但很快也都跪了下去。
只有李珲一个人像是没听见一样,颓靡而桀骜地杵在大堂中央,直到朴承宗撑着地面探出身子,重重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李珲才不情不愿地隐入人群,行君臣大礼。
礼毕后,大堂里只剩了蝉鸣。
袁可立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如洪钟大吕: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绍膺天命,抚临八极,怀柔远仁,德覆藩邦。朝鲜事大以诚,世守东藩,屏翰华夏,二百年君臣大义,礼法昭然。”
“讵料尔国王李珲悖逆失德!嗣位以来,忘先帝再造洪恩,隳祖宗忠贞大节。阴结虏酋,输粮资寇;暗纵奸宄,背义通夷。”
“前年东征大役,竟私命大将交通丑虏,致使刘綎孤军陷没,金应河忠魂饮恨!辽左烽燧连天,朝鲜边氓涂炭,皆珲首祸之咎!此等悖逆,上干天怒,下绝人伦,岂可再君临三韩,玷辱藩服?”
“朕今仰承天讨,俯顺人心,断行非常之典,开列于后。”
“废李珲朝鲜国王之位,褫其冕服,削其爵秩,贬为庶人!”
“王世子李祬素无劣声,着即权摄国政,暂领八道军民事务。凡祭祀、朝贺大事,权用郡王典仪。尔当恪守臣节,专奉正朔;内起疮痍,外修战备;固我藩篱,宁尔宗社。俟尽灭奴酋,功成之日,另议嗣封。”
“兹命山东参政袁可立,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监护朝鲜,持剑掌旗,协揽权宜。凡军务粮饷、将吏黜陟、防戍征调诸事,咸归总理;三品以下文武违令者,无论中外,得以先斩后奏。摄政所颁政令,须经钤印副署,方得施行!”
“兹命山东海防副总兵沈有容为提督朝鲜总兵官,统京营、山东、浙江诸军并朝鲜八道诸军东协平辽。战守军机,悉听监护调度。”
“咨尔三韩臣民。朕遣天兵,非为祸之,实如昔年平倭故事,为尔殄灭肘腋豺狼!尔等当知顺逆,竭力输诚,佐王师以讨不庭。凡助天兵、献忠悃者,朝廷不吝爵赏。其负隅附逆者,定屠三族,剿洗无遗!祸福在尔,毋贻后悔!”
“谕王师将士。尔等当持雷霆之威,怀父母之心。护朝鲜黎庶如保赤子,诛通奴奸宄若刈蒿莱!更与辽东各镇犄角相应,俟朝鲜根基既固,东西并进,直捣丑裔!”
“布告咸镜、平安、黄海、江原、京畿、忠清、全罗、庆尚八道,凛遵毋违!”
袁可立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喊出最后两个字:“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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