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吉尔问。
“当然是我接下来说的这些话,”尤斯塔斯回答道,“跟着我说——”
他开始了,“阿斯兰,阿斯兰,阿斯兰!”
“阿斯兰,阿斯兰,阿斯兰!”吉尔重复道。
“请让我们俩进入——”
就在这时,体育馆的一侧传来一个声音,“波尔?没错,我就知道她在这里。她正躲在体育馆后哭鼻子呢。要不要我过去把她揪出来?”
吉尔和尤斯塔斯对视一眼,立刻跳进了月桂树丛中,急匆匆地沿着灌木丛后那陡峭而泥泞的山坡向上爬,爬行的速度之快倒是让他们脸上增光不少。(多亏了这所实验学校奇特的教学方式,在这里,学生们能够学到的法语、数学、拉丁语或与之类似的知识很有限,但是说起快速且静悄悄的逃跑方法,每个学生都学得颇有心得。)
跑了一会儿后,他们俩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根据身后传来的声音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被跟踪了。
“要是那扇门开着就好了!”斯克拉布边跑边说,吉尔点点头。在那片长满灌木丛的小山顶有一堵高高的石墙,墙上有一扇门,门的另一边是一大片广阔的荒地。那扇门大多数时候都是锁着的,但是有时候也有人发现门开着——也许,仅有一次。不过,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即使只有这么一次,也给人们平添不少希望,总想去试试看。因为假如那扇门真的碰巧开着,那倒不失为一个神不知鬼不觉溜出校园的好办法。
吉尔和尤斯塔斯在月桂树下一路猫着腰快跑起来,跑到墙边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两张小脸全都涨得通红。那扇门和往常一样,是锁着的。
“我想这十有八九没用,”尤斯塔斯边说边伸手去拧门上的把手,这时,“哦——哦,天啊!”那个把手居然转动了,门开了。
一秒钟前,他们俩还想着只要门开着,他们一定飞快地跑出去。然而现在,当门打开了之后,他们俩反而呆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因为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景象和他们之前预想的大相径庭。
他们原以为会看到一大片长满石楠花的荒山,山坡一直绵延向前,与暗淡的秋日天空连成一线。然而,一束灿烂的阳光从门的那一边射过来,那感觉就像你打开车库大门,六月艳阳扑面而来一样。阳光下,草尖上一颗颗晶莹的露珠闪闪发亮,宛若一颗颗明珠,相比之下,吉尔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就显得脏兮兮的。两人立刻意识到,那异常明媚的阳光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照耀过来的一样。他们眼前的这片草皮光滑透亮,吉尔还从没见过如此平整、鲜亮的草地。还有他们头顶的那片蓝天,放眼望去,天空中还有一些异常明亮鲜艳的小东西在飞来飞去,像是璀璨的珠宝,又像是一只只大蝴蝶。
尽管这正是长久以来吉尔所期望的,但此时她又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她望着斯克拉布的脸,发现他也和她一样。
“来吧,波尔。”他憋着一口气说。
“我们还能回来吗?那边安全吗?”吉尔问道。
就在这时,一个叫声从他们背后传来,那是一个尖厉、恶毒的声音。“好了,波尔,”那个声音叫嚷道,“我们都知道你就在这里。下来吧。”那是伊迪丝·贾寇的声音。她并不是那伙人中的一员,不过,她却极爱搬弄是非,是他们的小跟班。
“快!”斯克拉布说,“到这儿来。拉住我的手。我们绝不能分开。”吉尔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他就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拖到了门的那一边,离开了学校,也离开了英格兰——离开了我们这个世界,来到了那个地方。
伊迪丝·贾寇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你关上收音机的开关,里面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一样。一瞬间,他们就被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包围了。声音来自于他们的头顶,正是那些明亮鲜艳的小东西发出来的——原来,那是一些小鸟。小鸟们发出喧闹的声音,不过那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一首乐曲,但又不同于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听到的鸟啼曲——初一听,你可能还听不出来。不过,除了小鸟在歌唱,四下里却是一片寂静,加之周围清新的空气,吉尔觉得他们此刻一定是在一座高山的山顶。
斯克拉布依旧牵着她的手,两人向前走去,两双眼睛不停地向四周张望。吉尔看见到处都是参天大树,那些树看起来很像雪松却又比雪松高大得多。不过,树与树之间的空隙也很大,树下没有灌木丛,所以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吉尔的目光所及之处,景色全都一样——平坦的草地上小鸟拍打着五彩缤纷的翅膀飞来飞去,有黄色的、蜻蜓般蓝色的、彩虹色的,树林深处只见一片蓝森森的阴影,空****的。清爽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这是一片清冷而寂静的树林。
在他们的正前方,大树消失了,只有蔚蓝的天空。他们就这样默默地一直向前走去,直到斯克拉布突然打破这一沉默,“小心!”紧接着,吉尔就感到一股拉力将她向后一拖。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悬崖边。
幸运的是,吉尔并不恐高。站在悬崖边上的她一点也不害怕。对于斯克拉布把她往回扯的举动,她有些恼火——“我又不是小孩。”她说道,说完,她就把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当她看到斯克拉布吓得面色苍白时,她心里不禁有些瞧不起他了。
“你没事吧?”吉尔问道。为了表示她一点也不害怕,吉尔又向前走了一小步,真正站到了悬崖边。事实上,此时的她也有些心虚。她低头向下望去。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斯克拉布为何会吓得脸色苍白了——他们脚下的悬崖绝不同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任何一座悬崖峭壁。试想你正站在你去过的最高山峰的峰顶,然后向下望,想象那悬崖就这么笔直地延伸下去,是你以前看过的悬崖高度的十倍、甚至二十倍。当你从那么高的地方向下看的时候,起初,你可能会把下面那些白色的小点当成羊,但是很快你就意识到那些全都是白云——不是那种丝状的云雾,而是蓬松巨大的白色云团,有些几乎和高山一样大。张望了半天,最终,你透过云团的缝隙看到了真正的谷底,但是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你根本分不清楚下面是土地还是森林,是陆地还是水面:谷底距离那些云团的距离更远,比你此时距离那些白色棉花团的距离远得多。
吉尔呆呆地望着下面。她想,也许她可以往后退几步,又或是离那悬崖远一点,可是她又有些顾虑斯克拉布的想法,不愿这样做。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她决定不去考虑对方的想法,得马上离开这吓人的悬崖,而且以后再也不嘲笑那些恐高的人了。然而,当她抬腿想后退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她的两条腿软绵绵的,随即感到有些头晕目眩,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眼前飘来飘去。
“你在干什么,波尔?快回来——你这个笨蛋!”斯克拉布大叫道。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一样。她感觉到他一把抓住了自己,但是现在她的手和脚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站在悬崖边的她挣扎了一阵。吉尔吓坏了,脑袋也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有两件事情是她这辈子忘不了的(后来,这一情景经常会出现在她的梦里)。一件就是她用力挣脱了斯克拉布的手;另一件事就是,在她挣脱他的同时,斯克拉布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只听到一声惨烈的叫声,他整个人就摔进了深渊里。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她根本就没时间思考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幸亏一只身形硕大皮毛鲜亮的动物冲到了悬崖边。它趴下来,身体向前,(最奇怪的是)它开始吹气。不是咆哮,也不是喷鼻息,而是从它那张宽厚的嘴巴里向外吹气,平稳的气流缓缓吹出,就像真空吸尘器突然功能逆转向外喷气一样。吉尔就躺在这个大家伙的旁边,他们挨得很近,她都能感觉到呼吸的气流在它体内流动时产生的震动感。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因为此刻的她实在没有力气爬起来。她差一点就晕过去:事实上,她倒真希望自己能晕倒,但是晕倒这种事情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最后,她看到在距离她很远的下方,一个小黑点渐渐飘了起来,缓缓上升。上升的同时,那个小黑点也越飘越远,等到它几乎与悬崖齐平的时候,它已经远得几乎看不见了,最终消失了。很显然,小黑点飘离的速度很快。吉尔不禁觉得正是她身边的庞然大物把它吹走的。
于是,她扭过头,向那个大家伙望去。一头狮子赫然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