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樾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语气依旧是那种经过修饰的、温和而疏离的关心。
白景明也从平板屏幕上抬起头，目光落在白樾身上，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嗯。”白樾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她没有问“你们怎么提前回来了”，也没有像寻常孩子那样表达任何关切。她只是看着母亲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那比往常更厚重一点的底妆，目光最后落在母亲放在沙发扶手上、贴着医用胶布的手背。
林薇顺着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将手往毯子里缩了缩，语气轻松地解释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胃部有个小息肉，趁着这次出差间隙，顺便做了个微创手术摘除了。那边医疗条件不错，但医生建议静养两天，你爸爸不放心，就提前结束工作回来了。”
白景明接口，语气是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决策口吻：“工作可以远程处理。你妈妈需要安静休养几天，学校那边我们已经跟温老师打过招呼，你这几天在家注意些，别吵到她。”
原来如此。
一次计划外的、微创的、顺便完成的小手术。以及，因为需要“静养”而提前回来的父母。通知她的重点，并非他们的归来，而是“不要吵闹”的要求。
白樾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工作简报。她甚至没有问一句“妈妈你疼不疼”或者“现在感觉怎么样”。因为她知道，这些问题不会得到情感层面的回应，大概率只会换来“小手术，不碍事”或者“有最好的医生”这类客观陈述。
她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然后轻声说：“我知道了。我回房间。”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情感的流露。她背着她的新书，像一抹安静的影子，从同样安静的父母面前走过，踏上楼梯，回到楼上那个属于她自己的、同样冰冷安静的空间。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她将帆布包放在书桌旁，发出沉闷的声响。窗外，夕阳正将天空染成橘红色，暖光透过玻璃，却无法驱散室内的清冷。
父母提前回来的原因找到了，合理，高效，符合他们一贯的行事风格——将健康问题纳入商业行程般精准规划，将家庭关怀转化为“不要制造噪音”的明确指令。
白樾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庭院里被夕阳拉长的树影。
这就是她的家。一个连关心都带着条款和注意事项的地方。
她抬起手，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胃部。那里没有任何不适。
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像是被那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味，浸染得微微发凉。她并不感到伤心，只是再一次清晰地确认了——她所拥有的，从来都只是一个运行良好的、名为“家庭”的系统，而非一个充满烟火气和温度的“家”。
这个认知，像一层新的薄冰，无声地覆盖在她本就寒冷的心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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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念一双手插在裤兜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又晃荡了半小时，白樾家那栋冷冰冰的别墅在她脑子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被“不想回家”这个更强烈的念头盖了过去。
她拐进一家看起来安静、装修是冷灰色工业风的连锁咖啡店。扑面而来的冷气和烘焙咖啡豆的浓郁香气，瞬间将外面的酷热与喧嚣隔绝。
她走到柜台前，对店员公式化的微笑视若无睹，目光懒散地在菜单上扫过。
“一杯冰美式，谢谢。”
声音平淡，没有多余的字眼。她不喜欢甜腻的饮料，冰美式的纯粹苦涩更符合她此刻的心境，或者说，更符合她想要维持的那种“酷”的表象。
支付，取餐。她没有选择临街的落地窗位置，那里太过暴露，仿佛随时会被来自家庭或者外界的目光捕捉。而是径直走向最里面，一个背靠墙壁、被一盆高大绿植半遮掩的角落卡座。
这个位置很好，能清晰地看到整个咖啡馆的入口和大部分区域，而她自身却隐在阴影里，拥有足够的安全感和掌控感。
她将咖啡杯放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叩”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盒，取出那副价格不菲的降噪耳机，熟练地戴好。
手机解锁，指尖在音乐App上快速滑动，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开了一个名为“静域”的私人歌单。如果此刻有旁人能瞥见她的手机屏幕，大概会非常讶异——这个看起来桀骜不驯、仿佛该听着最躁动摇滚乐的少女，歌单里收藏的，几乎全是无人声的纯音乐。
舒缓的钢琴曲如同月光下的溪流，缓缓淌入耳膜；偶尔穿插着空灵悠远的电子音效，营造出浩瀚星海般的孤寂感；或是大提琴低沉醇厚的旋律，像在诉说着无法言说的心事。
音乐在耳边构筑起一个无形的、绝对私密的屏障。时念一放松身体，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脸上那层惯有的、带着防御性的懒散和桀骜，在无人注视的角落，终于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疲惫，和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早熟的沉寂。
耳机里的世界，是她唯一的避难所。
在这里，没有父亲带着失望的审视，没有兄长夹枪带棒的嘲讽，没有老师基于成绩和纪律的评判，也没有同学或好奇或畏惧的目光。只有音符构筑的、绝对自由的空间。她可以什么都不想，也可以放任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
她想起白樾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想起她说话时气死人的直接，想起她背着沉重书包、独自走进那栋豪华却冰冷的房子的背影。
【笨蛋同桌。】她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称呼，但这次，少了几分气闷，多了点难以言喻的……或许是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