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变,”她以木杆在沙盘上划出几个箭头,“若狼烟起后,我发现李瑥中军守备严密,无可乘之机,我将转而攻击传令兵通道与护旗队。届时,郎君所见信号,或许并非帅旗倾倒,而是指挥失灵,号令不一。郎君同样须果断反击。此战,只要你我皆不负约定,无论帅旗是否倒下,李瑥都必败无疑。”
司马复道:“我会亲自督战前军。你若动,我必以泰山压顶之势相应。”他一边说,一边为她续上茶水,“青青,你认真的样子,让我心安。”
王女青道:“郎君,我从来无法做到,如你一般举重若轻。”
司马复道:“青青,我也无法做到举重若轻。只是,你做了所有的安排,我纯属闲着。我闲着就想个不停,若此战功成,我能否求一个真正的安稳。”
王女青埋头思索战局,没有回应。
两日后的清晨,成都东门之上,旌旗猎猎。
蜀王李瑥身披其父生前所用铠甲,在城楼上举行了悲壮的誓师大会。那身甲胄略显宽大,穿在他身上更显沉重。他没有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是沉默地将象征成都防务的兵符交到老将邓隆手中。
四目相对,邓隆眼中满是忧虑,最终却只一声沉重叹息,躬身接过兵符。
李瑥转过身,面向东方,缓缓拔出腰间长剑。剑锋在晨光下闪过寒光。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怒吼,声音混合着仇恨、屈辱与悲壮。
“出征!”
四万蜀军主力,排成望不见尽头的长龙,缓缓驶出东门,踏上了追击之路。士卒们沉默前行,厚重的脚步声与兵甲的碰撞声汇成压抑的洪流。
城楼之上,邓隆扶着城墙,望着逐渐远去的旌旗,眼中泪光闪动。大风卷起黄尘,迷了老将的眼。他知道,这支队伍里的许多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牛鞞指挥所内,大战前夜。
蜀军主力尽出的情报已经由数路斥候传回,确认无误。决战一触即发。
司马复坐在案前,用一块柔软的布帛,一丝不苟地擦拭自己的长剑。
王女青从帐外走了进来。
她看着他手中的剑,那华美的剑鞘与剑柄在烛火下流转着光泽。
“郎君的剑,极是美观,但并不好用。”
司马复没有停下动作。
“美观就行了,”他平静地说,“我不杀生。”
王女青沉默了。
她看着他,他即将指挥数万人进行血腥屠杀,却说自己不杀生。这矛盾的一幕,让她心中最沉重的地方被触动。“杀戮太重,我也不愿。”
司马复停下了擦拭的动作。他抬起头,深深看着她。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青青,直至近日,我方才看懂你。我从前对你有许多误解,我向你道歉。我也为自己感到庆幸,原来我见之心喜的姑娘,怀瑾握瑜,心若赤子。”
“我从小,与司马氏格格不入,便是因为这些。我与韩永熙说,我是以犬羊之质,服虎豹之文。所以,我从不曾气定神闲,举重若轻。我也在怕,怕输,怕死,更怕这无休止的争斗最后只剩下一片虚无。”
王女青靠在他怀中,“因为战争,我失去了许多亲友。我从前,跟着陛下征战南北,并未想过这些,因他只让我看见金戈铁马,将尸骸遍野挡于身后。”
“可如今,他不在了,我需要独自面对这些。我才知道,每一次出征,甚至只是一策一令,我身上担着的,都是尸山血海。诗歌、舞蹈虽好,可它们都随陛下与皇后的离开,也离我远去了。”
“没有离你远去,青青,诗歌、舞蹈都可再有。精舍锦帷、烟火华灯、鲜衣宝马,皆是乐事。你过得太苦了。”
司马复吻着她的头发,“你不是独自面对这些,与你一起的,还有我这犬羊。”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我这犬羊,腰带十围,远胜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