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楼台上的争执,窒息冰冷的湖水,救命之人的绯色官袍……
脑海里的画面戛然而止,妙婵一个激灵,掌心下意识攥紧衾被,直攥得指节泛白。
原来他失足落水,险些……便淹死了!
六琯:“公子可都想起来了?”
妙婵轻喘一口气,虚拢双手勉力举至额前,倚靠在床塌上朝六琯弯腰一揖,哑声道:“多谢恩公。”
强压下胸口涩涩的疼,他竭力维持着作揖的姿势。
“哎呦可使不得,折煞奴才!”六琯慌忙扶住他,“公子太客气了,小人不过是一个听命的奴才,要谢何不谢我家大人。”
广陵城,只有一位魏府大人。
妙婵无可奈何暗叹了口气。
先前那枚鱼符官佩,原来竟是礼部侍郎魏冠清魏大人。魏冠清……没想到竟以这般贻笑大方的模样与魏大人相见。
万千念头密密匝匝涌上心头,妙婵默然垂下目光,指尖触了触温热的脉搏,竭力将心尖生起的一丝忐忑不安压下。
罢了,皮囊虽受了些罪,总归如今好生活着。
六琯见他蹙眉凝神,劝道:“公子大病初愈,切不可多费心神,我家大人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清白好官,断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怪罪于公子。”
妙婵勉强笑了笑,脸色瞧着比盛药的瓷碗还要苍白一些。
“公子先养好身子,这药汤需趁热喝才有效。”说着,六琯端起药碗,驾轻就熟将瓷匙抵在碗沿上来回碰了碰,作势要喂。
妙婵下意识抬手去接,“恩公……不必劳烦,在下自己可以。”
六琯一副凛然神色:“唉哟,公子昏迷这几日换衣服药都由奴才伺候,莫要逞强。”
“莫要逞强”字字声线刻意压低,听起来倒像是在训诫顽童。
妙婵闻言一愣,探出的指尖悬在半空,犹豫蜷了蜷,旋即缓慢收回。
他低低嗯了一声不欲再添麻烦,于是稍稍坐直了些,双手无力搁在被褥上,一副任人摆布的乖顺模样。
六琯眼角弯了弯,险些忍不住说一声“乖”。他舀了一勺药汁,将瓷匙抵到妙婵唇边。
褐色的汤汁在匙中来回晃动,空气中溢出丝丝苦涩的药味。
妙婵眉头轻蹙,鼻尖皱了皱,踟蹰片刻,狠心闭眼顺从张口。
小郎君睫毛低垂,一双柳叶细眉蹙得都要打卷儿了,喝药时微露舌尖,吞咽的声音极轻,显得格外文静乖巧。
六琯目露慈爱,仿佛老农看见自己的庄稼地里长出了一棵嫩绿小青苗。
“奴才给公子去拿点蜜饯?”
妙婵摇头,嗓音低柔:“不必麻烦,药总是苦的,忍一忍便好。”说罢,妙婵主动往前倾了倾身,闭目仰首,示意可以继续喂。
六琯心里啧啧称叹。
瞧着清瘦文弱,性子格外柔顺,倒像是习惯被人照顾似的。
若是幼弟尚在人世,也该像他年纪一般大。一样文静乖顺,一样偏爱读书。
“最后一匙了。”六琯哄道,想起早夭胞弟不由得添了怜惜,声音软了几分,“公子且忍忍。”
一碗药见底,妙婵轻轻舒了口气,抬眸冲六琯温温一笑,“有劳尊长。”
六琯被他瞧得心头一软,忙摆手笑道:“公子客气了,这是小的分内事。”
伺候性情如此温和乖顺的美人小郎君,可比照顾魏大人的差事要舒心愉悦多了。
收拾好药碗,六琯垂手躬身便要退出厢房。
见他要走,妙婵欲言又止,几番踌躇忍不住开口问道:“恩公,不知魏侍郎何时方便,草民好寻个合适的时机叩谢大人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