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热粥很快见了底,风檀饮了口茶清口,问道:“孟叔,擎苍跑去哪儿了?”
擎苍就是一直跟随着风檀的那只海东青。
孟河纳布尔是柯尔克孜族出身,身怀四绝:功夫、厨艺、医术和驯鹰。柯尔克孜一族历代生存于大晄南部凛天山脉一带,千年以来向往与鹰同骋,鹰的翅膀就是他们的翅膀,自由是柯尔克孜族的向往。
而孟河纳布尔跟随着风檀,在清宁县那方小院里一呆就是八年,只因当年应下了风有命的一诺。
中原话说得不好,他努力学,不过孟河纳布尔语言天分着实不高,至今说话仍磕绊得厉害,“擎苍,跟着车队,慢慢飞,我给它,备好了,肉。”
风檀放下心来,她自小爱驯养猛兽猛禽,小时候养的那只白虎不知现下如何了,如今养的这只海东青忠诚勇猛,尤擅传递消息,她宝贝得紧。
孟河纳布尔自袖中拿出自京城传来的信件,放到小木几上,慢吞吞道:“任平生,寄来的,银票。”
一大叠银票,总值可抵风檀五年的俸禄。每张银票面额都不大,好方便风檀去钱庄兑换,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任平生近期搜集来的临漳海域情报。
“任姨做事总是这么周全,”风檀将银票一半塞给孟河纳布尔,一半塞到了自己怀里,笑弯了眼睛,“果然还是有银子傍身的感觉踏实啊。”
孟河纳布尔不置可否,见风檀拿着情报和新得来的临漳海域古籍皱着眉头研究,不动声色地带着风檀吃完的碗筷下了马车。
朱七见孟河纳布尔终于从轿子里出来,忙打马过去,笑嘻嘻开口:“孟兄弟,我瞧着你腰间大刀不像是中原的手艺,刀身宽阔,刀柄厚重,气势磅礴得紧,可否借我瞧瞧!”
朱七跟随萧殷时多年,除了兵器没别的爱好,车队刚启程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高大汉子身侧带的兵器,只不过他一直在风檀的轿子里忙碌,他没有机会打招呼,左等右等终于把他等下了车。
孟河纳布尔看了一眼朱七,简言道:“不可。”
“”说好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呢,朱七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又看了眼这柄战意盎然的宽阔大刀,敛了脾性道,“孟兄弟,不要这么小气嘛,我只是看看又不干别的”
风檀听到动静,赶紧放下手中纸张下了马车,对着朱七道:“朱大人,孟叔这把刀是我锻造的,你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就好!”
她转首又对孟河纳布尔道:“孟叔,忙了大半日了,快去休息吧。”
朱七看着风檀这番生怕自家仆从受到一点欺负的样子,挠了挠头,稍有委屈地道:“风大人,你们主仆二人都好小气!”
风檀笑道:“朱大人有所不知,这柄刀我叔实在是宝贝得紧,我也是仅在锻造好的那日碰了碰,送给孟叔之后,孟叔连我也是再不准碰他的刀了。”
朱七问道:“我瞧这把刀的制作材料不像大晄寻常工匠采用的铁质,这是什么做的?”
“这种材料叫做钢,它具有铁的坚硬度和碳的韧性,刀刃锋利不易折断。”风檀复述着先生曾说过的话,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身上,“比脆质的铁要好上不少。”
朱七眼睛一亮,“我就说嘛,孟兄弟这把刀绝非凡品,风大人有这制造手艺,何不去工部任职?也好造福我大晄百姓。不知风大人,可不可以”
风檀微笑道:“不可。”
朱七:“”
这两人不愧是主仆,说话语气都一模一样!
“不过,若是朱大人实在想要的话。”风檀言语间峰回路转,笑看着朱七表情变幻精彩纷呈的脸色,道,“我回京后可为朱大人锻造一把,这价格嘛一百两。”
“一百两!”
朱七闻言跳起了脚,一百两,一把刀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风檀挑眉看他。
朱七咬牙:“一百两就一百两!”
风檀看着他这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安慰道:“朱大人,我可不是漫天要价,这钱保准让你花得值。这把刀的锋利程度,劈开锦衣卫诏狱第八层的牢门都不成问题!”
“嘁——”朱七露出洁白牙齿不屑撇嘴,“大话莫要说过了头,你可知锦衣卫诏狱是什么地方,大人做锦衣卫指挥使那些年,我上上下下出入过诏狱重刑区不知多少回,那里的牢门通体厚铁,你这把钢刀可劈不开。”
风檀心中一凛,诏狱防守如此严密,是想从根本上杜绝劫狱的可能。
如今只能走为先生翻案这一条路,若是事败,劫狱便是九死一生。
风檀不着声色地又问:“朱大人见识得可真不少!下官也曾去过一趟诏狱,瞧着跟刑部的浮屠狱也没什么不同嘛,不过一个是地上十八层地狱,一个地下十八层地狱。”
“这可不兴瞎说啊!这两个牢房差得可多了去了!单从关押的刑犯来讲,一个是平民,一个是官员,就从这点上来讲,浮屠狱跟诏狱可差得远呢!”
风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如此说来,诏狱防守应是更为严格一些,可我瞧着诏狱的容积率要比浮屠狱小上许多,这样的话,会不会出现牢房不够占用的情况?”
“绝不可能,”朱七摆摆手,“凡是进了诏狱的官员,受刑之后要么流放,要么就死了,不会一直放在诏狱里的。”
风檀脊背发凉,再度试探道:“朱大人,我瞧着可不尽然呐。单说敌国大将沉泽,不就一直放在诏狱嘛。”
朱七摆摆手道:“嗨呀,那是特例,自大晄诏狱开狱以来,也就迎来过两个常驻客,沉泽被囚不过两三年,算不得久,要论谁在大狱住得长久,八年前女祸案那位风家长女不遑多让!诏狱建造在地下不见天日,饶是常人早就疯了,可这位风家长女,数年来不疯不魔,每日自持依旧,倒真是生了副铁血心肠!只不过岁月催人老,不过三十多岁的人,如今头发全白了”
风檀喉间哽塞,只觉眼前天光大暗,囚室漆沉如长夜,唯有一束光亮下潜,照亮败落蒲团上独坐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