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是够长的,”谈胤胤在欢宴流光城里许久不曾出来,心中早就无聊得紧,富贵窝里呆久了是会麻木的,桦朝帝后初立广邀来客,他二话不说应了帖子就来到大桦凑热闹,“今夜是什么安排?”
太监道:“歌舞宴。”
谈胤胤道:“老把戏,无聊你主子呢,要什么时候来见我?”
“主子在储秀宫同教习嬷嬷学大婚礼仪,酉时方出。估摸着时辰,您到宫中安置好了,主子也就来了,只是孤男寡女会引人口舌,所以会同储秀宫的其他秀女们以夜宴游园的名义前来一观。”
萧轹灵行事向来谨慎,谈胤胤对她的安排不置可否。
说话间一行人已迈过门槛进入庭院,灯会辉煌的通楹大厅内人头攒动,进宫的秀女们娇笑声如银铃传入耳中,谈胤胤又问道:“好家伙,二爷不、是陛下,这是选了多少秀女入宫啊?”
蓝衫太监任职四品司设监掌司,对宫闱之事耳目顺通,“后日册封之人总共有十,除了皇后之外,还有四妃五嫔,她们或是出自簪缨世家,或是从龙有功的官员之女,往后造化不可估量。”
谈胤胤长长地哦了一声,帝王之术,权衡之道,前朝与后宫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恐怕萧殷时选下的每一个后妃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他从来不养闲人。
不过,那日斗兽场中观萧殷时的表现还以为他有断袖之癖呢,扣着那个容貌惊为天人的臭小子一顿强吻说起这个,萧殷时看上的那死小子把他城中的黄金偷运走八|九成,也不知这笔帐萧殷时给他算了没有。
谈胤胤磨牙冷哼一声,正要发问,萧轹灵已从殿中迤逦而出,遥遥见了个礼,道:“谈城主安好。”
谈胤胤看着她的模样眸光一亮,数年不见,她已出落的像株清水芙蓉,气质一如既往的温婉端庄。
等萧轹灵走近,谈胤胤才道:“就在这谈?”
萧轹灵歉然一笑,引着他到廊下坐定,周边备好的火炉暖融融的烧着银炭,石几上温着壶酒,侧首便可观赏院中雪景。苍老的松树枝盘旋蓊郁,松盖呈漩涡状,雪铺在上面如羽毛华盖,倒也不失雅趣。
内侍退避三尺,萧轹灵为谈胤胤斟酒一杯,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道:“信中寥寥数语不得表我谢意,轹灵以酒表谢!”
说罢,她举杯一饮而尽,谈胤胤哼笑一声,也从善如流地饮下,这才开口,声音阴恻,“公主,你可别说什么谢不谢的,咱们两个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你交代我的事情我都办了,人没杀利索可不关我的事,倒是你应下我的事,到底什么时候能有个着落啊?”
萧轹灵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将酒杯放到石几上,注视着谈胤胤的眼眸道:“谈城主,你借我人手和面具之时告知我行事天衣无缝,没人会查出我是凶手,但你可知她们都顺着线索查到了我,你办事实在是一言难尽所以我应下你的条件,现下也只能完成一半。”
萧家人骨子里就是奸诈的,父亲临终前对他说的这句话果然没错,谈胤胤冷笑起来,道:“只要做了,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那她们查到也只能说是你时运不济。我们交易已成,你若想要赖账,也得问问我欢宴流光城应是不应。萧轹灵,你不想当不成皇后吧?”
这话算是戳到萧轹灵肺管子了,她胸膛上下起伏,手指紧紧蜷缩起来,“当日我要杀的人,同偷运走你欢宴流光城财宝的强盗是同一人,你不是对她也恨得咬牙切齿,想要除之而后快么?”
谈胤胤怔愣住了,好半晌才道:“原来是他啊。”
生了浅浅黑髭的下巴微微扬起,谈胤胤锁视着萧轹灵,思忖了几息后,道:“既如此,那我允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婚宴就婚宴嘛,怎么周围布防这么多御林军,跟要逮捕什么人似的。”
他一句无心之言,倒让萧轹灵眸光闪烁,谈胤胤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我猜中了?那我再猜猜听闻萧殷时率兵攻入京都城时顺利得很,甚至就连已逃出京都城的你老爹和你老弟都给抓回来砍了头,你小时候寄养在他母亲名下,关系深厚自然没事他要逮捕的只能是你这一脉中最厉害的萧瀛。”
谈胤胤拍了拍掉到膝上的雪花,摸着下巴道:“不过萧瀛不傻嘛,他怎么肯轻易出现,我好奇得紧,跟我说说呗,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谈城主,言多必失,莫须有的猜测还是别说了。”萧轹灵神色复杂,谈胤胤总是有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否则也驾驭不了欢宴流光那座毒城。
她站起身来准备告辞,谈胤胤忽而话锋一转,抬眼时眸中机锋毕现,“佛口蛇心的萧家女郎,看在你大婚的份上,我不会要求你立刻应诺,但你也别跟我打什么马虎眼,咱们坏人办事的那套章程——杀人灭口嘛,你可别对我使,我于萧殷时而言的用处可比你大,他舍不得我死。”
谈胤胤这话说得不错,字字句句踩在萧轹灵的心口上,她深深看了他一眼,颔首背身时眸中渐生戾气。
那边新入宫的秀女们已经参观完这座宫殿,三三两两的揽臂而出,唯有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女孤零零地跟在后边,像只落单的孤雁。
萧轹灵走上前去,揽着她的手臂,柔声道:“管姑娘,脸色这么苍白,可是身子不舒服?”
管芷璋摇头,道:“心口痛,老毛病了,无碍。”
她是前朝礼部侍郎管劭的女儿,新君登基后残忍地将萧氏皇族成员削首折磨,管劭愤然上谏,被处以廷杖五十之刑。行刑的锦衣卫没压着劲,采用的是着实打,管劭便活生生地被打死在了午门。
管劭赍志以殁,报恨终天。新帝听闻噩耗后颇为惋惜,朱笔一挥,谕旨厚待他的女儿,封为安嫔,与其余四嫔一同入宫。
“心口痛可不是小事,”萧轹灵抚着她的手背轻拍,声音里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得空找御医瞧瞧才是。”
前边穿着粉色宫装的人回首戏谑道:“管妹妹家中新丧,心口不痛才说不过去呢。公主,要我说佞臣的女儿您就别搭理了吧,平白惹得一身腥。”
正开口的这位是内阁首辅宓澍的嫡孙女宓蓉,她父亲也已入主内阁,哥哥在殿试及第的进士中名列第一,也就是新晋的状元郎,现下任职翰林院修撰,家中男丁官运亨通,煊赫一时。
萧轹灵松开管芷璋的手臂,踱步到宓蓉跟前,“你我往后同为后宫中人,理应和善为先,前朝之事后宫莫要多舌。”
宓蓉出自簪缨贵族之家,她虽刁钻,但也知进退,冷了脸庞不再言语,倒是挽着她手臂、名叫黎雪的少女冷嘲一笑,道:“公主,宓姐姐说得可是一点没错,她父亲被仗死在了午门,还想搏得一个直臣的名声,如此虚伪!陛下可怜她才要她入宫的,否则以她家那点机缘,怎么能配和我们平起平坐?”
“啪!”管芷璋甩了梨雪一巴掌,心口痛意加剧,“我父虽死,但绝不能被人折辱!”
在场的几名少女都吃惊得倒吸一口气,她们同在储秀宫中一月之余,实在没想到这忍气包子还有这么泼辣的时候。她们年纪不过双十,刚被送入宫中脾性都没怎么收敛,许多骄矜犹在,其中一个看不过眼,怒斥道:“管芷璋,你怎么敢甩人巴掌?!”
梨雪捂着脸颊,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眸中迸发出炙热的光,“给我摁住她!”
几人顿时乱做一团,你上我前踩踏在雪地中扭打,萧轹灵想护住管芷璋,混乱中不知被谁怂倒,小石子磕进膝盖里,疼得起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