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郎庾亮道:“大将军请息怒,一切从长计议。”
刁协瞟了庾亮一眼,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
左仆射周(岂页)心中更是冷笑不已:你也“从长计议”,他也“从计议”,全是些贪生怕死之徒!当下周颉越众而出道:
“禀晋王,依为臣之见,石勒刘渊占我中原,若与之通使节,是默认其为中原之主,如此万万不可!”
这下可把司马睿搞晕乎了。
昨晚他已收下那石勒使者的贿赂,只盼世代交好……
太尉桓彝道:“周大人之言是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与石勒、刘渊通使,恐失民心。”
司马睿悚然一惧:“丞相如何看待此事?”
王导细思此事又要笼络民心,不与夷狄同类;又不可太有原则,以免刺激刘渊石勒南下,当以“中庸大法”解之,当下缓缓道:
“石勒、刘渊,国之仇也。陷我旧京,戮我黎民。然而究其本原,五胡入华原是诸王作乱时冒然引入,以至有今日难堪之局面。鲜卑、乌桓起兵助东海王,匈奴起兵助成都王,而羯人石勒以十八骑迅速壮大,亦是一世枭雄。以我国今日兵力,暂时不宜与之交锋。既然他派使者来,回派就是了。忍辱负重,古圣所美,老臣愚见,晋王谅之。”
司马睿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大将军意下如何?”
王敦是江南兵马大元帅,一年到头忙于应付境内乱民,无法抽身北上,这时也道:“丞相所言不差。”
司马睿一块石头落地,暗想贿略可以就此安享矣,心中大美,笑问:“那就这样?”
谁知荆州刺史陶侃越众而出:“禀吾王,此事万万不可!”
群臣**。
陶侃人称“陶公”,为人方正古直,兵法严谨,素有威望,新近又平定了张昌、杜余党,人气大升,说话也自然是份量十足,尤其在这时站出来,分明是重臣。
司马睿不喜,一双因贪色熬夜太多而红黑红黑的眼睛死勾勾地逼视着陶侃:“为何不可?”
一时竟“龙颜”勃发,语极威严。
陶侃手抚长须,眉头紧锁道:“昔日洛阳、长安相继陷落敌手,起因即是君臣偷安,示弱于人。如今石勒贼子竟敢遣人南下,分明是戏弄我国。狼子野心,实露于后。依臣之见,无须多虑,斩之可也!”
王敦乍听陶侃比他还火爆,向刁协一乐。
刁协一双猫眼半闭还开,不理王敦。
陶侃越说越激动,司马睿却越听越惊心:“斩之?”
“对!”陶侃斩钉截铁道:“斩之可以示威于敌国,斩之可振民心,斩之可立吾王威信,斩之可扬我华夏威名!”
见陶侃如此豪迈,百官一时振奋,王导却大大地不以为然:
“华夏威名当由仁义而立,陶公其慎之。昔汉武大帝左兴文教,右兴武功,才有当日鼎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如今尚未交兵,实在不宜鲁莽行事。否则石勒将视此为挑战,若又挥师南下,虽公等与大将军皆英勇善战,终非良时。”
百官中赞成此论者居多,当下纷纷附和,为王导智谋之远深深折服。
陶侃亦深敬王导,当下嗫嚅道:“可是……”
王导神色凝重:“再说那使者虽是胡人,生而无罪,何必杀之?胡人滥杀我族生灵,人神共愤,难道我们反去学胡人么?”
谢鲲闻此肃然起敬:“丞相真仁者也。”
王导缓缓曰:“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臣服于吴国数年之久,君臣齐心,遂称霸于春秋之世。今日吾王之英明远过于越王勾践,愿群臣戒焦戒躁,唯王命是听,则吾国可兴也。”
司马睿见王导出口即是典故,宰相气派俨然,偏又忠心耿耿,当下心中好生欢喜,宏声道:“孤王非勾践,丞相却有文仲之才。众爱卿共保王室,孤王幸甚!”
群臣山呼“万岁。”
司马睿好不得意,歪坐在龙椅上左顾右盼,搔首弄姿。忽见刘隗一直闷声不响地站在那儿,笑问:“刘大人有何高见?”
刘隗满脸愁苦:“吾王英明。”
司马睿见他怪怪的,不由关切:“刘大人有话请讲。”
刘隗本想趁此机会大显身手,见又被王导占了上风,心中大为毒恨。见司马睿有问,乃宏声道:
“丞相忠王之心无人不敬,只是从谋略上看,刚才丞相所讲实为下策。”
司马睿一向对刘隗的倚重不亚于王导,听他说得严肃,好奇地问:“为何是下策?”
刘隗微微地瞟了王导一眼道:“丞相以吴越争霸此喻当今局势,这是不确切的。春秋有五霸,吴越仅为其二,而如今南北分治,非敌即我。五胡皆夷狄也,九州唯汉土也,敌我矛盾根本无法调和!若有妄自议和者,恐怕其心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