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衍踏入了山庄的门?槛,淡淡道:“我盼他来,又不愿他来,这京都哪还有什么安稳之地。”
下了山的江扶舟有些沮丧,步子深一步浅一步踏入泥里也不自知。
但他抬头?却在马匹停歇之处看到了早等在那里的宁遥清,他快步走过去,“鹤卿,你还没回去吗?”
对上他看透一切的眼眸,江扶舟垂下眼来,自嘲一笑,“你早知我会回来。连你都知道,我还在自欺欺人。”
宁遥清默默替他撑伞,“积玉,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听罢之后,宁遥白久久没有说话,饮下了杯中已经变凉的茶水,入口全?是苦涩,“鹤卿,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你甚少?同我说起积玉。”
宁遥清缓缓阖上眼眸,瓷白的手上青筋可见,“徒添伤悲罢了。”
但说起了封衍,宁遥白眼神忽然凝住了,“鹤卿,传言谢将时要被调入京了,北境有异动,封衍似是在暗中查积玉当年的案子。”
宁遥清神色不变,“他一直在查,但其中牵扯太多了,就算是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明日他会去一趟刑部?,定王一案还有些事?需要他亲自处置。你暗中留心他身边的人。”
宁遥白摇了摇空了的茶杯,叹道:“江扶舟啊江扶舟,真是欠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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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客似惊弦雁,舟如委浪萍——出自白居易的《送客南迁》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出自唐代骆宾王的《于易水送人》
标注一下时间线,两人相识在延熙二年,现在回忆进展到的时间点是延熙七年,延熙七年在回忆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
而正常的剧情时间线是建宁九年。
延熙二年——延熙十一年——建宁四年——建宁九年
细雪漂泊,落在飞檐廊角,覆了?一层霜白色,枯枝败叶也隐没在茫茫一片中,北风凌冽刺骨,刮得人面皮生疼。
年关将近,京都里的各个?府衙都忙,刑部也不例外,各司各尽其职,堂官坐镇,来往咨文频繁,一切有条不紊,各地呈交上?来的批文也紧赶慢赶地处理。
封竹西卸了?审案的担子,心?绪不佳,于是继续跟随沈修竹读书进?业,趁着天寒地冻,窝在府里惫懒不肯出门,时不时唤徐方谨去喝酒叙话。
不过好?几次徐方谨去郡王府的时候都见到封竹西在看历年的案件卷宗,纸页写了?满满一本,鲜少见到他这般认真,徐方谨便?知他还对?科举舞弊案放不下。
但事实却是此案由于虞惊弦的死走入了?死胡同,秦王随同刑部将此案点到为止,涉及的大小官员一律移交刑部和都察院,由此空出了?许多职位,吏部也忙得不可开交。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秦王罕见地没有请功,而是低调地处置一切事宜,此番镇定谦卑的模样,还意味得了?陛下的夸赞。
与此同时,明年二月春闺将近。由于未名府乡试闹出的动静太大,内阁甚至召集了?礼部官员前来议事,将一切细则一一捋顺,千叮万嘱,以防再出什么岔子。
手心?接过纷纷扬扬的落雪,徐方谨仰头望向旷远的天际,心?里莫名怅惘,怀中抱着河南清吏司整理的定王一案的卷宗,直到身后?传来宋明川的脚步声,他才?收回了?眼?神,恭敬地跟在了?他身后?。
宋明川面色冷淡些,步履稳健,朝着空出来的议事厅走去。
徐方谨跟在他身后?,暗自摇头,心?想宋明川和封衍这一见面就互相看不顺眼?的场面一点都没变,这么多年了?,两人还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进?入厅堂,徐方谨默默站在宋明川的身后?,尽量不抬头去看封衍,毕竟他们上?一次在镜台山的相见可以说得上?是糟糕至极,他心?口里也堵着一口气。
来得不巧,宗人府的官员带着满面苍老的定王也前后?脚赶来,他们只能先?站在一旁。
封衍坐于上?首,案桌上?茶水已?散了?热气,他手中慢慢拨弄着念珠。
定王被?人压着往前走,满脸沉郁衰败,进?入厅堂看到上?首的封衍后?,顿时怒火中烧,狠狠朝封衍啐了?一口,然后?一脚踢开了?堂中的红木镶云石文椅,很重的一声响。
“封衍,你个?狗东西,目无尊长,论辈分,我还是你的叔伯,还轮得到你来抄本王的府宅?”
青越和青染齐齐上?前,护在了?封衍身旁,手握剑柄,面容整肃,严阵以待。
封衍随意将桌上?的长折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皇叔莫不是老了?,不识字了?,由你管家?和府邸的人供述出来的罪行?,桩桩件件记录在案,经刑部审查,确为实情。远的不说,就拿这几年的来谈。三年前你强抢千亩民田,让平头百姓求告无门,后?来又将受你胁迫的三十个?佃农殴打致死。”
定王被?人死死压住,听到这话冷笑一声,“我当是什么事,不过死了?几个?贱民。藩王受百姓供奉,朝廷恩养,是祖祖辈辈的规矩。”
一颗珠子破空而出,定王话音未落便?被?这一颗钢珠弹中了?膝盖,骨骼嘎擦一声响,他便?狼狈地跪倒在地。
封衍面无表情,“皇叔执意这样想,那封衍无话可说,若来日下了?阴曹地府,莫恨怨鬼缠身。”
定王直不起身来,但还是拼命仰起头来,眼?神阴狠毒辣,又呸了?两声,讥讽道:“中州之地半入藩府,腴田膏土尽是王庄。若论罄竹难书,十恶不赦,还轮不到本王吧。河南雍王的恶名传遍大江南北,掘民田挖民坟,杀人如麻,肆意羞辱封疆大吏,河南饥荒如此,而他所费银两一日何止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