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他的眼底闪过了惶惧和害怕,徐方谨安抚住他,“我?知?道了。”
溪南搁下茶盏,然后默默跪下身来朝他磕了一个头,“大人,我?是河南人,前年家里遭了灾,没粮了,我?被两个馒头卖给了旁人。后面我?们被关了起来,卖去了不同的地方,有些力气的人去了矿场,有些就到了山庄里头。我?相识的几?人,他们年纪都不大,求您也救救他们。”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清,徐方谨却陡然明白了什么,接到状纸后他让人去查了千隐山庄,是官商暗地里来往的销金窟。
徐方谨指节蓦然扎入了掌心,纷杂的思绪里他抓住了一丝枝细末节来,这捅出来又?是另一桩大案,牵涉更广,再联想到河南赈灾里死人领了救济粮,买卖人口,矿场案里来历不明的黑户,森冷的寒意从脊骨处漫了上来。
这不死不休的架势,让人不免胆寒。此案背后操纵之人目的绝不仅仅是许宣季。
此时,下属从院内匆匆赶了过来,侧耳在他耳边道:“徐大人,知?府将许宣季抓拿归案了,眼下人正在牢狱里。”
听到这话,徐方谨眉头紧拧,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接着便听来人说知?府请他过去一趟,估摸是要说此案。
徐方谨起身,命人安顿好?溪南,一切等他回来再处置,在走出庭院时,他定住脚步,又?侧身吩咐伪装成侍从的暗卫,让他们暗中将人盯好?了。
说罢后,他抬头望向了天际飘远的浮云,心神难定,指腹摸索着腰间挂着的香包,他今早抬头就看到了挂在床头的香囊,想来是昨日封衍夜半前来给他挂上的。
思及暗卫传话说封竹西近来在做的事,他脑中思绪混杂,直到后头的属官小声催促了一下,徐方谨才晃过神来,抬步往前走。
未名府监牢里,幽暗的灯火在甬道里摇曳,凝重?的气息弥散在其间,匆匆的脚步声从长?道处传来,许宣季蓦然睁开眼来,眼底略过了几?分晦暗,他依靠在墙壁上,指节轻敲。
等到封竹西赶来,连大气都没喘上一口,看到许宣季衣衫单薄,眉心紧锁,立刻将身上的外披裹到了他身上。
他擦过额头上细密的汗迹,忙声道:“这是怎么了?我?听到消息后吓了一大跳。”
“平章,你不该来的。我?行?走江湖,也不是没惹上过事,你现在赶来容易授人以柄。”许宣季对上他担忧的眼神,抬手拂过他肩上的灰尘。
封竹西定下心神来,“无事,我?不过来看看你,旁人说什么我?管不着,此案在未名府,我?不会让人冤枉了你。”
许宣季轻笑,“说什么冤不冤的,平章难道就没怀疑过我?吗?”
封竹西倏然抬眼看他的神情,见他神色自?若,面色才缓和了,“你我?相交数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这种事你做不出来。”
许宣季盘腿坐好?,添了分放荡不羁的洒脱,眉宇淡然,“这是冲我?来的,人证物证俱在,摆明了不会让我?好?过。平章,商不与?官斗,这次怕是会难过些。”
“我?和慕怀会帮你,绝不会让他们构陷你。”封竹西眼神坚定,“这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罪证,只要有破绽,肯定能找到。”
此话落在许宣季耳里,他眼神微微一动,“慕怀尚未在未名府站稳,我?亦不愿为难他,让他冒着得罪上官的风险来帮我?,他一路走来艰难,官场险恶,何?必为难他。”
“慕怀他不是这样的人。”
封竹西下意识攥紧了衣袖,但这些时日对徐方谨过往许多事的深思,又?让他话语里多了分犹疑,他能肯定的是,慕怀有事瞒着他。
许宣季惯会揣测人心,察人脸色,他拢了拢身上带着暖意的披风,故作为难,等到封竹西疑惑不解问?他,他才道:“有一个小贼在徐家宗祠里偷盗一个东西,我?前几?日偶然获知?,便把人抓了起来,不让外传。”
“那是徐方谨的牌位,慕怀他家道中落后,去过哪里,平章你真的知?道吗?”
刹那间如晴天霹雳,封竹西脸上显出毫无掩饰的惊诧,他跌坐在一旁,“什么?”
这消息让他一瞬间难以思考,莫名的,他想起了那日温予衡同他说过的话,手指僵冷轻颤,艰涩道:“或许有误会。”
点到为止,许宣季不再说什么了,沉思敛眉,“平章,你别多想,可能真的是一个误会,你不若去问?问?慕怀,若一直憋在心里,你也不好?受。”
想到了此时许宣季的处境,封竹西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而是转头和他说起此次的案件,一来一往间他逐渐将事情知?晓了个大概,许是有些棘手,他眉梢落了些凝重?。
事不宜迟,封竹西还要出去查这件事,于是安抚了几?句许宣季,他起身来准备离去。
等他走到狱门,许宣季忽然叫住了他,“平章,前日我?托人送东西入端王府,来人说端王妃近来身体抱恙。我?现在人在里头,自?顾不暇,你去同我?府上的管家问?问?看。”
封竹西的脚步顿住,前些年他有心无力,多亏了许宣季暗中派人扮作他母妃的娘家亲戚上门去照看,时不时送些物件和吃食进去,这些事也是这两年他才知?道,许宣季一直没和他说过。
他紧紧抿唇,沉声应下,“我?知?晓了,你多保重?,这里没有人会为难你。”
飞雪漫天,屋檐铜绿兽角上结了?冰晶,森严巍峨的未名府监牢里,北风呼啸,高窗吹落了?渺茫的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