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然想到了封铭临死前说的那个?故人?,那个?他怎么都猜不到都没有什么头绪的人?,可?眼下这个?事实又?让人?匪夷所思。
封衍扶住他的肩膀,让他尽量冷静下来?,“积玉,当年那场大?火离奇,若是?平阳郡主的死与陛下有关,想必是?旧日恩怨,江池新?会活下来?,但江大?人?却?不一定能活。”
一句话几乎敲碎了徐方谨的幻想,指尖倏然扎入了掌心,眼眶酸涩难堪,“江府当年囚府待罪,那场火不明不白?就烧了起来?。如果是?陛下斩草除根,怎么会让他活……是?我迷障了。”
帝王心性,深不可?测,依照建宁帝的性子,不可?能留下那么大?的隐患,何况此事是?何等的秘辛,关系到皇家颜面。
思及此,一种莫大?的无力感充斥在心头,徐方谨失魂落魄地靠在软枕上,森冷的寒意从脊骨处漫过四肢百骸,呼吸滞涩,头脑一片空白?。
良久,徐方谨才缓了过来?,深思了片刻:“等过几日,京都里的事料理好了,我要南下去福建。”
无论那位故人?是?谁,他都要亲眼去看个?究竟,可?他偏生出了些?胆怯和懦弱来?,这一切的事都在往他预想不到的方向奔走而去,旧事迷惘,阿爹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封衍抚过他毫无血色的唇瓣,应了下来?,“你想去我都陪着你。”
今夜接二连三?的冲击过甚,以至于徐方谨精神混沌,辗转反侧,封衍知晓他难受,便将人?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
殿内点的安神香冉冉升起,徐方谨沉重的眼皮渐渐垂下,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封衍掀起眼帘,见他眉宇里潜藏着挥之不去的阴霾,叹了口气?,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高?台飞檐,殿宇巍峨,朱红宫墙覆上霜色。飞雪飘蓬,凝着的冰晶剔透,反照过日光光怪陆离,越过白毡纹菱花窗,窗沿绦环板上的木浮雕绘着双龙戏珠,栩栩如生。
宫殿内,建宁帝正在撑额闭目养神,浅折的眉宇显出些许疲态,两鬓斑白,沉郁的病气?笼在其身?,他似是溺在了混沌迷离的旧梦里,皱起的指节紧扣着扶手?。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披甲狂狷的女?将策马而来,飞刀似飒沓流星,利落抬手?的一瞬就将绑在马匹后的狼狈男子救下,寒芒如箭矢,流风潇潇。
星夜旷野,两人并坐,仰头便是璀璨星河,相谈甚欢。彼时的封恒还是藉藉无名的皇子,来到边塞闯荡一番,不料中了边境马匪的埋伏,险些丧命。
一连几个月,封恒都在云辞镜身?边做个书生谋士,随她出入漠漠原野,纵横在边贡开市的长线里,羽扇纶巾,他缓步走来,多了分风流儒雅,指点江山之际,挥斥方遒。
等到不得不回京的时候,他回头遥望风沙席卷中单枪匹马的那人,心乱如麻,百感交集。
再见?之时,宣悯太子自缢于?东宫,楚王封恒册立为皇太子,城楼高?台,旌旗猎猎,他负手?而立,眺望远处跃马横枪而来的云辞镜。
但一句“太子殿下”割开了两人的羁绊,咫尺天涯,相见?时难。东宫寝殿内,太子夜深伏案,若得知边境战况,总要问一句她平安可否。
再后来,太子践祚,万方庆贺之时,明堂高?坐的君王传唤边将来见?,依旧桀骜不驯的云辞镜不改其色,与之周旋,宴席起坐觥筹间,丹墀下遥遥相拜。
醉酒欢愉间,春闺深梦,帝王醒后乍如黄粱,怅然若失,再闻已是天涯远客。行道?途穷,一道?平阳郡主的册封留下羁绊,未知归期。
年岁撕破离别的裂痕愈来愈深,她一句“宁死不愿做笼中鸟”的狠决破开迷惘自欺的梦境。诀别之际,她毅然入宫请皇太后旨,赐婚于?当时清正廉洁的肱股之臣江怀瑾。
“平阳……”
呢喃的细语几乎不可闻,而建宁帝身?侧陪侍着的秋易水却听清了,他拿着黑漆都承盘的手?倏然一顿,眼底明暗交杂。
药味弥散开来,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他轻手?轻脚地放了下来,唤了一声陛下。
建宁帝掀起眼帘,积重的威严沉压而来,他定?下神来,浑浊的眸光里打量审视着秋易水,似是透过他的皮骨看到他恭敬的内里。
“你们先生如何了?”建宁帝忽而问起了这一句。
秋易水神色自若,将斗彩莲瓷药碗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御案上,“先生他这几日偶感风寒,闭门不出,在御前伺候,恐过了病气?给陛下。”
在御前能让唤先生一句称呼的唯有陛下特许的宁遥清,可见?深恩隆宠。不过陛下抱恙的这些时日里,司礼监内的格局也发生了变化。执掌东厂的宋石岩挤了上来,隐隐有对?峙之势,而宁遥清自从那日听出陛下隐晦的训诫后,亦提了身?边的秋易水和成实起来,一来二往,他自己倒显得落寞了。
秋易水深得宁遥清真传,在御前伺候的谈吐举止皆合圣意,这样一来,陛下面前的红人又有易主的迹象。宋石岩在侦办刑部案件时狠辣果决,对?这位昔日的师弟秋易水,也没个好脸,处处争锋。
听到秋易水的话?,建宁帝脸上的神色淡了几分,“一代新人换旧人,劳累了这些年,他也该歇歇了。”
秋易水却知晓实情,宋石岩投靠宁遥清后在王铁林背后放了冷箭,王铁林毙命,司礼监内只剩宁遥清一人资历深,加之其胞兄是锦衣卫指挥使?,无人与之争锋,陛下自然不会?容得下他,宁遥清也知君威莫测,寻了错处自己退了,入冬后多有称病。